鲁敏。
鲁敏,江苏省作协副主席,1973年生于江苏,1998年开始小说写作。代表作《金色河流》《六人晚餐》《奔月》《梦境收割者》《虚构家族》《墙上的父亲》等。曾获鲁迅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冯牧文学奖、人民文学奖、百花文学奖、十月文学奖等。作品译为德、法、瑞典、日、俄、英、西班牙、意大利、土耳其等多国语言。
每回一次故乡,我都会更深地感到一种时间的重量,
呼啸着,带着物质,也带着非物质,
既沉甸甸,也轻飘飘,让我魂魄有动,
更有种目力无边、风光旖旎之感。
常常想念故乡的老屋,想念老屋里的亲人,想念老屋里曾经的那个孩子:我。
老屋是外公外婆的老屋。门前有一个小水塘,我曾在小说里这样写过:“它具有水塘的一切基本要素,像一张脸上长着恰当的五官。鱼、田螺、泥鳅、鸭子,芦苇和竹,洗澡的水牛,小孩子扔下去的石子,冬天里的枯树,河里白白的冰块儿。”就是照着它当年的样子写的。
老屋造于1950年,那时外公37岁,正是壮年,儿女幼小,算是他成家立业、遮风蔽雨的最初之“宅”,材质为土泥茅草,我的大姨、舅舅、妈妈都在老屋的茅草屋度过他们的少年时光。后面若干年里,老屋的泥墙改成青砖,茅草换作瓦顶,等姨妈舅舅们都工作了,又在原来的三间之外,拉长出一间吃饭屋与厨房。再过几年,又在最东面加出一间卧房。这些改造,是一步步慢慢来的。外公外婆的钱来得不易,都是出自四时庄稼与屋前屋后。外婆养鸡卖蛋,养兔卖兔,养羊卖羊,养猪卖猪。外公春播秋收,然后到镇上去卖花生卖黄豆卖棉花,就这么地慢慢供养大姨、舅舅、我妈念书,再时不时修整扩建下他的“宅”。
羊是外婆的摇钱树。老母羊一旦怀孕,外婆就喜滋滋地守夜接生,有时碰上羊脚先出来的难产,外婆也都能设法搞定,包括邻居们的母羊生产,也都是外婆一手包下。外婆的大羊小羊,白天会被牵到外面的小河坡上,让它们自行吃喝,就省得割羊草了。到下午,我们放学了,外婆就会派表哥们去牵羊回家。两个表哥都不愿干,外婆就甩出“共享”的诱饵,谁承包下牵羊回家的活儿,等到卖羊得钱了,可以拿到个小零头。这好处我挣不着,我怕羊,那家伙一旦倔起来,很难拉动,羊角还会顶人。
但外婆的养鸡大业我参与较多,尤其在小鸡崽满地滚的阶段,每日都要一只只捉回鸡笼,还都要点数,还要铲鸡屎。为充分调动我和表哥的参与热情,外婆会让我们各选一只喜欢的小鸡作为“自己的”小鸡。记得有一回,我选的是一只深色芦花鸡,花纹细腻繁复,比一般的黄毛小鸡更具美感,我很得意,撒谷喂水时,分外留意,还时不时捉来手中抚摩,捉几只肥虫子让它吃独食。也可能是关照过度吧,它后来开始打盹了——小鸡一旦打起盹来就是得病的先兆,外婆就会把它们隔离起来,专门伺弄,喂去壳精白米,多晒太阳。有时能救活,有时不能够。
因这些家养牲畜之故,外公外婆除了修整“人居”,还在不断地搭盖羊圈、猪圈、兔笼、鸡屋、茅房之类,老房子被拉成长长一排。春节贴对联和喜字,也包括那些羊圈、猪圈、鸡屋等处,依稀记得是“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之类。我们小孩追跑打闹时,从屋东头一口气跑到西头,左一道右一道地踏门槛,屋前屋后地绕,大有千山万水之感,很是带劲。
房间多了,尤其适合躲猫猫。当时乡下兴着添置一种家具,叫做床柜,几乎家家都有,是四四方方的两只连体大木柜,可以用来置放各样东西,铺上棉絮和床单,支上蚊帐,又成了极好的一张卧床。捉迷藏时,把床褥掀掉,柜门抬起,团着身子藏进去,除了有些闷气,除了有时会碰上小虫子小蜘蛛,实在是最妙的隐身处。此外,还有床肚、箩筐下、帐子角、茅房后、凉席卷、柴堆里等各样的别窍处。
只有一个地方我不大敢躲,就是西堂屋,因那屋子半边墙上,挂着太公太婆等族中先人像,皆已黄淡无色,且多处剥落,隔着灰蒙蒙的玻璃框,其实看不大清楚面目。正因为看不清楚,反而有些害怕,走到那附近,就觉得凉。到大了才慢慢好些,因为离这些人像一米以下,就是一排红红黄黄的奖状,全是表哥们从学校拿回的赫赫战果。我们那里的人家,都特别喜欢贴小孩奖状,不论荣誉大小,几乎每户人家都有这么一片墙壁,贴得热闹,与祖上的斑驳照像,相瞻相宜。
外公外婆喜欢养花,老屋门前,是一长排花圃,碎砖头垒成三角底座,上方交叉编织着篾条,形成二方连续的菱形篱笆。为抵挡屋檐雨滴冲散泥土,花圃靠内墙的部分,总还铺排着吃海货所留下的贝壳,精心又简洁地形成实用装饰。外公外婆的花都是家常品种,主要是图它们的轮流开放与不同颜色,比如鸡冠花、太阳花、龙爪花、百日红、指甲花、虞美人、菊花、懒婆娘花一类。至今,我对花朵的审美似乎都还停留在老屋所给我的阶段,每看到这几样乡野之花,就亲切得不行,觉得大朴大素大美。其中那懒婆娘花,也即汪曾祺写过的晚饭花,它只在晚暮时分开放,明亮的紫红,香气甜俗,花朵密集。有时我会没心没肺地摘下许多,串成长条,用来做成项链或耳环。我带上花朵项链,盛装一样,去找外婆邻居家的几个同学一起玩。那时我们女同学的玩耍没什么花样,总是唱歌,大家都有各自的歌词本,捧着,轮流唱,唱得嗓子哑了才回家。
从初中起,为着读书,我到外婆家长住。正是那一年,外公外婆又在后面盖起了一排大屋。这就等于有了两进,有了院子。新大屋飞檐立顶,红砖灰顶,门窗走廊都镶嵌着雕花木板,地上全是回字地砖,在当时看来,简直是气派不凡。连小猫洞都比前排的老屋讲究许多。
外公外婆家一直养猫,有时走丢或老病,就接着再养,常年不断。有时暑假碰到是这只猫,再到下一个寒假,发现是另一只。我初中那几年所养的猫,外公给它取的名字叫“画虎”,因它身上虎纹突出。为讨画虎欢心,我常蹲在桌下,与它分吃蒸山芋、煮杂鱼之类的好食。画虎没有自己窝,它的卧处主要在两处,一是厨房灶下,尤其冬天,因那里暖和。一是床上,外公外婆的床,两个表哥的床,舅舅舅妈的床,我的床,她每晚随意挑。常常到晚上做完作业,到房间一看,呀,她今天挑了我,正乖乖踡在被窝上头呢。我心中大慰,会特别小心地侧身钻进去,不敢惊扰她,免得跑掉,白欢喜一场。
除了猫,老屋里最常光顾的是燕子。晚上睡觉关门闭户,外公外婆都会提醒舅妈,确认老燕子是不是回窝了,如果没有,得替它留半边门或一扇窗。老家那一带,燕子跟人的关系真是好哇。每到春天,各家的小孩子们都会互相攀比:“你家今年有燕子来做窝了吗?”谁家要是没有,那真是太失落了。外婆家因为有两排屋子,从概率上讲,机会多一些,常常双丰收,前屋后屋各有一窝,最多时,有过三窝。因为我乳名“小燕”,似乎更多些私念,没事就仰着头看。看那燕子夫妇,衔着枝条树叶棉絮土坷垃,吐着唾液,慢慢地做出半只大碗一样的灰白色燕窝,然后产蛋,然后孵出雏燕,然后出去觅食。每至母燕衔食归来,整个窝里只见四五只粉色嘴巴,张开着挤挤挨挨叫个不停,真正是特别形象的“嗷嗷待哺”。
梁上有燕,有吉祥喜悦之感,但燕子屎也够受的。燕窝下方一平米左右的地方,常年有它们落下的灰白的粪便,进出都得让着。有时外公会铺上干草或碎土,有时也懒得铺,左右是“拂去还来”的,新屋的地砖虽然要珍爱,但燕子粪嘛,又能脏到哪里呢。
记忆中的新屋,一切都是个大。大方桌、大洋团、大座钟、大长柜、大挂钩。大方桌是我们晚上做作业的地方,我与两个表哥,初一初二初三,各一个,三面而坐,共用一盏油灯。另一边外公会来坐坐,忙了一大天,他有时会戴上老花镜,翻开他最爱的《皮五辣子》看上几页。有时空口搞一盅白酒,最多就一块月饼。外公会把月饼掰成四块,与我们三个共享。嗬,可真好吃。他就着一角月饼,喝一大盅洋河大曲。喝罢一抹胡子,把酒杯倒扣于酒瓶上,然后在我们头顶敲敲,就去东房歇息了。每隔半个月,喝酒之前,外公会校正一下大座钟的时间,上上发条、抹抹灰什么的。老家那一带似乎很崇尚大座钟,很多人家里都“配置”一台。大座钟报时很响亮,逢半点敲一下,逢整点则敲相应的时刻数。凌晨三四点,我在朦胧中被吵醒,听到睡不着的外公外婆在对话,“刚才敲了几下?三下还是四下?”另一个说,“四下还是五下?”外公耳朵有点背,他们的对话总是无效和多次的重复,听得我很愤然,烦恼中一翻身,又囫囵睡去了。
我对大座钟动过手脚。初三那年,我跟一位同班女生“飙劲”,那女生成绩也很好,我们轮流坐庄第一。她跟外婆家只隔条河,站在后屋的北窗户可以远远看到她家的灯。我晚上总留意看她家,如果她不熄灯,那我是绝对不肯上床的。但舅妈对我们有统一时间,差不多十点左右,就要赶我们上床,用不着复习那么久的,还浪费灯油。怎么搞呢,怎么才能比她多熬夜呢?我就偷偷把大座钟调慢一个小时。其实多出的那一个小时,又能看什么书,心里光顾着得意了,觉得我瞒过了所有人……那段时间,外公总就纳闷,这大钟是坏了吧,我天天上发条也不管用嘛,差点要驮到镇上去修。我死忍着不说,直到最后事发。
新屋里还有两只“洋团”,也是以“大”见长,长案两边各放一只,颇显气派。这所谓的洋团也是重要的农家器物,专门有外地人从河路运来贩卖。洋团的质地是陶瓷,色泽清亮,小口广肚,大的高约一米有五,最合适用来存放各种谷物,说是不霉不坏不生虫。但因其高大,搬运、清理、取用都不大方便。比方像我舅母,她身量娇小,要从这洋团取谷,总得要站起一只小板凳才能够得到。有次不知怎么的,她晨起取米做粥,脚下一滑,凳子踢翻,整个上半身就头冲下栽了进去,洋团闷气,家中人稀,她喊了许久也无人知晓,后来还是外婆发现,又喊外人来帮忙,总算把大洋团放倒,将舅母及时救出,有险而无虞。
对了,还有“大挂钩”。大挂钩一般固定在二梁,堂屋卧室皆有,用以悬挂各种东西,其功能类似于食柜或壁柜。一般到冬天悬以鱼肉,平时则挂四时点心。我们那里看望产妇或老人,喜欢送油馓子、脆饼之类,到春节前后走亲访友,则喜欢割上几斤五花肉,包上京果蜜三刀之类的点心。待客走后,家里大人都会把这些点心食物,郑重地高高悬于大挂钩上,小孩和小猫小狗都只能望钩空叹。
但我大表哥脑子很活,他策动了我和小表哥。趁家里大人不留意,让我们两个替他在下面扶着,一张椅子再垒上一张椅子,他摇摇晃晃地爬将上去,富有技巧地,尽量不影响整体观感,从外围抽取一根根的断馓子出来,我和小表哥在底下眼巴巴仰头望着,他一边摘一边吃,我们两个望风搭手的最后也只能落得一点残渣罢了。但最后若被大人发觉,真真假假地责骂下来,大表哥也是勇猛担当的,谁叫他是三个里头最大的呢,确实也逃不脱。类似的“偷吃”事件其实很多,我小表哥有次跟着我舅舅出门拜年,坐在自行车前杠上。车笼头下吊着两袋点心,当时都是纸包的,他伏在车笼头上,弓着背替自己打掩护,一只手从下面绕过,把纸包口拉松,从里面抽出京果,慢而小心地一枚枚偷吃。到了亲戚家,舅舅手中一提,感到挺不过意,怎么点心这样轻飘飘的,只有半包了。也亏得那条乡路不是太长。
盖了后排大屋之后,外公外婆养花种树更起劲了,院子里做出高低,安下巨大的缸盆,种荷花、茨菇,挨着院墙搭起葡萄架,还陆续栽起柿子树、桃树、梨树等若干果树。夏夜纳凉时,因为是暑假期间,舅舅舅母也闲下来了,大家还有闲兴演些小节目,舅舅又拉二胡又吹口琴。两个表哥则披戴个大脸盆,我披挂上床单,又演又唱。到中秋夜,则摆上果物点心,一家人团坐,看院外月头,大大地升起,实在是土味又踏实的诗情画意。
然而,外公外婆的衰老也慢慢地来了。我总记得老屋里冬天的日头。很冷,太阳光窄窄地投进堂屋,随着时间慢慢移动。外婆坐在木椅子上,外公坐在小竹椅上。他们膝上放着竹筛,在剥花生,或者剥玉米、捡黄豆。过一会儿,两人抬身,挪下椅子,再过一会儿,又挪下椅子,追随着那窄窄一道日光的照耀。花猫在他们脚下打呼噜,老母鸡在扒院子里的土,羊在附近的坡子上叫。哪怕只做最小的事情,两位老人差不多劳动到最后一天。1999年,外婆走了,87岁,2006年,外公走了,93岁。外婆被抬出老屋时,空荡荡的屋子里,当时也已85岁的外公坐着嚎哭,哭声在老屋回响。这是外公外婆亲手盖起的,又不断修整的70年老宅,他们养儿育女,迎来送往,生老病死。
前些年,舅舅舅妈退休无事,顺应着外公外婆以前的习惯,又把这排新屋升级了一次。地砖换成大理石,卧室换上木地板,屋梁加了石膏雕花顶,安了水晶吊灯,旧式蹲坑全都接通下水,贴上瓷砖改为即冲卫生间——有他们继续操持下去,我们就永远有个老屋、有个老家了。
舅妈舅舅跟我母亲一样,都是乡村教师,一到周末和假期,都得下地做农活。经常是我们晚上几个人在做作业,舅妈就在一边剥棉花果子,或是剁猪草,或是削山芋。我们的早餐十之八九都是山芋粥,刚出锅很烫嘴,我们急着要上学,都是端在手里迎风而立,一边大力搅动一边快速喝光,放下碗便冲到小路上往学校跑。秋冬的雾多大呀,跑到学校,经常是头发湿漉漉,裤脚湿漉漉,后者是一路野草上的露水。
舅妈嗓门很大,当年讲起政治课来,简直整个学校都能听到她的“咆哮”式启发。她现在头发稀疏,身形也缩了很多,跟她讲话时,我们这些从前的小孩,都需弯下腰了。有一年回去,发现舅妈一直保存着几个笔记本,里面工整抄录着当年的成绩登记表——我和两个表哥的排名,被舅妈用红笔小心地标注出来。多少年过去了,舅妈还留着三十年前我们的初中期末考分数,各门是多少分,年级排名多少。
舅舅的强项是讲几何题,很厉害,不开窍的学生也能一听就懂。不过我最记得的,是暑天里跟着舅舅“烫蚊子”,一种略带仪式感的事务。天将黑未黑,我们小孩先跑到所有房间,把蚊帐都齐齐放下来,然后舅舅端着带罩子的油灯,走在前面,像个引路人,几个小孩跟在后面。蚊帐里总是停歇着不少花脚大蚊子,他会钻到蚊帐里,把灯轻轻贴近蚊子下方,被那热火气一熏蒸,蚊子立即掉落进去。从前排屋子一路烫到后排屋子,五六顶蚊帐烫下来,灯罩子里一圈的蚊子尸体,有点残忍,也有点灭“四害”的快意。
前几年我们见面,舅舅跟我讲过几次,说他有个叫做《野葡萄的故事》要讲给我听,让我写下来,似有通往野史深处的意思。但后来几次见面,舅舅未再提起,他高血压,也有点脑梗,精神似也萎顿下去,寡言,易于感伤。好好地看着电视,会伤起心来。听我们谈到外公外婆,也会突然抽泣,肩膀抖动。几秒钟后,又会因为很小的事情而哈哈大笑。没有人跟他说话时,他佝着背坐着,双手拢在膝上,脸上一点淡淡的笑,长久地陷入他的沉默。如果把他安置到沙发上,他可以一直看电视看下去,如果有三个人,他也可以加入打牌,一直地打下去。
我所讲的老屋,在我的老家,江苏盐城东台。从出生到后来离开,我在她怀里一共呆了十四年。那里,有我关于人世间的最初滋味,一望无际的苏北平原那样平静地裸露着,蕴藏着圆通与谦卑,悲悯与宽大,让我有所思有所苦又有所得。我早期的一批作品,诸如《逝者的恩泽》《颠倒的时光》《思无邪》《燕子笺》《操场上空的红旗》等一批乡村叙事,就是取自这段记忆和经验,它们有点像是我写给故乡的一封又一封的小说体情书。
出于某种敬与怯,我在小说里给故乡取了个名字:东坝。这相当于是东台的一个昵称,或者说一个笔名,文学之名。在东坝镇上,按照记忆或想象的样子,我再现那些苗禾、雾气、鸡鸣、街市,同时还安插了许多人物,讲述他们的故事与宿命,豆腐坊的凌晨劳作,木匠的工具包,赤脚医生的盒箱,牛倌身上的味道,生产会计的算盘,白面修长的裁缝宋师傅,整日里诲人不倦的乡村教师伊老师,因种植大棚西瓜而颠倒四时的乡人木丹等等……我的故乡,在我的小说里,获得了长久的作息与热闹。而我,似乎也可以一直在故乡的小说里,做一个童真的孩子。
然而,用老家的算法,而今我也足足的五十岁了。人啊,在哪里总会是个孩子,可又会强烈地感到时间?对,正是老家,正是故乡。这些年,像许多所谓在外工作的人那样,我多次地返乡,我看到一些变,也看到一些不变,遇到当年的少年伙伴,看到他们成了创业者,从无到有,从少到多。也看到许多进入生命晚境的村里老人,在他们夹杂着咳嗽与烟味的讲述中,外面的世界像是神笔马良所绘,他们惊奇地看着,这里一笔,那里一笔……每回一次故乡,我都会更深地感到一种时间的重量,呼啸着,带着物质,也带着非物质,既沉甸甸,也轻飘飘,让我魂魄有动,更有种目力无边、风光旖旎之感。我知道,这是加载了四十年时间长度之后的分量,不独是我的故乡我的世界,而是更多人的故乡与世界,在时间与记忆里,岁月流金,凉热与共,作为一个年已半百的写作者,我想时间到了,可以写写从故乡和人们身上流过的时间了。正是源自这样的触动,我写作了比我以往所有小说都更见“时间”刻痕的长篇《金色河流》,这本书里有四十年的跨度,正是我从有记忆开始的,整个中国大地上意气风发的四十年,某种意义上说,时间正是这本小说的重要元素,它塑造着,宽容着,混沌着,也覆盖着,更替着。它是我们这代人共同的河流,循着这条长河,我们永远可以溯回到心灵深处的故乡,继而再次踏上通往辽阔之处的旅程。
(本期栏目得到译林出版社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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