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年正月十五,白庙村音乐会成员在活动室内演奏音乐会传统曲牌。 课题组供图
导读:农历正月十五,在北京市大兴区长子营镇的白庙村,国家级“非遗”白庙村音乐会正奏响新春第一音,为当地传统的“灯花节”助兴。从早晨八点布置“坛口”开始,到晚上八点“安坛”演奏结束,巡游与表演持续一整天,村民参与其中,尽情欢庆。
凤河发源于团河,曾是北京永定河的故道。它流经北京市大兴区东南部的青云店镇、采育镇、长子营镇等地,境内长26.75公里,流域面积91.78平方公里。在地缘文化的长久浸润下,凤河流域的传统音乐积淀深厚,不单发挥着陶染风俗、形塑秩序的社会历史作用,更为普通群众的日常生活注入了丰富的文化艺术灵感。位于长子营镇的白庙村,便仍保留着乡村音乐会的传统。
值得注意的是,伴随社会和时代的推移变迁,这些传统音乐正不断与当代文化思潮发生碰撞,其生存环境也在经历着一场巨变。2008年,白庙村音乐会列入国家级非遗保护名录,认知与保护传统民间音乐也成为政府部门、民间组织、专家学者与当地艺人共同关注的长期课题。
就乐种而言,白庙村音乐会属于笙管乐。传统笙管乐泛指以中国传统乐器笙、笛、管、箫、筹等吹管乐器为主干乐器,辅以丝弦和打击乐器组合演奏,兼容声乐和器乐的综合性表演形式,至今广泛流布在我国北部地区佛教法事、道教法事、民间音乐会、雅集型乐社演奏活动中,是中国传统音乐文化中少有的贯通古今数千年传承不断的重要乐系(尾注1)。
笙管乐在时间上流传久远,在文化上延续不断,可谓源远流长。具体到凤河流域大兴区长子营镇的白庙村音乐会,其历史可以追溯到距今近四百年的明末清初。依据当地口述史记录,白庙村音乐会由北京潭柘寺的两位僧人流传而来,以小型乐队的形式演奏,最初用于配合各类祭祀与丧葬仪式。潭柘寺始建于西晋永嘉元年(公元307年),可以说,“承载了唐、宋、金、元以来潭柘寺佛教音乐的遗脉”(尾注2)的白庙村音乐会,鲜活地保存了宗教传承与民间文化的互动过程。
佛教自公历纪元前后传入我国以来,为了向群众宣传教义,常常把宗教内容融入到民间音乐中,正如杨荫浏先生所说:“佛教音乐……从吸收中国民间土生土长的音乐艺术出发,而且以此为主进行创作。”(尾注3)由此可见,佛教音乐自进入中国起就开始了本土化实践,令白庙村僧传笙管乐兼具北京地区禅乐与民间吹打乐的鲜明特点。在创作、传播与传承过程中,不仅是音乐的外在样貌被记录和承袭了下来,隐藏在音声中的精神内核同样得以保留,让后人在故乡风物中体悟悠久深厚的民族传统民间文化。
白庙村现存乐谱大多由代表性传承人贾廷信在1985年复兴音乐会时根据乐师们的回忆整理记写而成,采用工尺谱记谱,书写方式自上而下、从左至右。这些乐曲含蓄典雅又不失清新质朴,稳重祥和亦不失明亮豪放,不仅有着独特的风格特征,而且有着重要的实用价值。
从配器来看,白庙村音乐会主要使用吹奏类乐器(笙、管、横笛等)和打击类乐器(云锣、鼓、铙、钹、镲等)两大类。从乐队编制来看,音乐会通常由9至11人参演,可依具体情况做些许调整。整场表演在结构上通常分为前后场:先由小镲开前场,打击乐器跟进演奏,再由笙、管子、笛等乐器演奏后场。如此前后交替、循环往复,白庙村音乐会发展出了灵活的演奏形式——主要包括“坐坛”和“行乐”两种。
“坐坛”时,手持笙、管子、笛与打击乐器的乐师分坐于长桌两边,手持云锣与鼓的乐师则在桌子短边的两头相对而坐。“行乐”时,手拿云锣、管子、笛、笙、钹、镲、铙、鼓等乐器的乐师有序排列成队,在街上边走边演,将乐声带到村中的每一个角落。
白庙村音乐会在曲目类型上分为坐坛曲、对口曲和行走曲,在曲式结构上则有单曲体和联曲体之分。不同类型的乐曲服务于不同的礼仪场合,演奏联曲体音乐的时候,曲目选择没有固定模式,只需按照“头—身—尾”的框架结构,自由搭配即可。
在演出现场,乐队成员通常身穿袈裟,在视觉上便先增添了几分禅意,营造出浓郁的仪式气氛。沉浸在这番韵味悠长的氛围之中,演奏者往往能够更好地投入表演,参与者也更容易获得充分的仪式感。
作为祭祀与葬礼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白庙村音乐会始终保持着庄重与神圣的特色。艺人与观众参与其中,既收获了艺术的熏陶,又体验着道德教化的朴素洗礼。从配合仪式到增进村民之间的思想沟通与情感交流,就白庙村音乐会的实用价值而言,“娱人”和“娱神”兼而有之。
课题组在赴大兴区实地走访的基础上,特地邀请了大兴区文化馆、大兴区文化遗产保护协会、大兴区钧天坊古琴博物馆的相关专家和部分非遗传承人,就传统音乐的现状和非遗保护问题进行了座谈。以白庙村音乐会为例,针对传统民间音乐样式如何传承和发展的关键问题,课题组取得了多面向的初步成果。
改变传承模式。白庙村音乐会多为家族传承,会员必须是男性,且首选本村村民。在全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新时代,这种传统传承模式的局限性正不断凸显。由此,改变旧有传承模式,面向更广大的地域和更广泛的群体招募、选拔和培养传承人,现为题中之意。与此同时,“口传心授”这一传统传承方式也亟须新的理解和新的操作办法。具体来说,传统意义上的“口传心授”是指师傅和徒弟面对面,甚至是一对一进行教学,而现在的网络技术如此发达,完全可以实现线上与云端的“口传心授”。
拓宽表演路径。白庙村音乐会始终保持着鲜明的宗教性质及庄严神圣的音乐风格。按照传统,音乐会只用作祭祀与丧葬仪式,不能参加红事,不能私自外出表演。然而,在当今社会迅速发展的驱动下,在保持音乐本身的艺术特色不变的前提下,同样值得探索的是将其作为一种纯艺术引入大众生活,使其步入社区、登上舞台,迈出凤河、走出北京、走向世界。
增加乐谱形式。不同于现代音乐教育普及的简谱和五线谱,白庙村用古老的工尺谱记谱。课题组认为,作为一项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工尺谱值得在音乐会成员中使用和传承,但如果要使音乐会拥有更多的爱好者和听众,将工尺谱翻译成简谱与五线谱应该是一个快速而有效的方法。在翻译与转录的过程中,对于工尺谱中没有记录具体音高的“阿口”,即演奏中的润腔韵味问题,既可以通过传承人的影音讲解加以补充,更可以发明一套新的表述符号。
改良现有乐器。在音乐史上,乐器改良往往体现着时代的发展、科技的进步和人们审美趣味的变化。以笙为例,木制底座和铜制底座的材质区别,乐器在外观、音色、音量以及与其他乐器合作时所产生的整体音效便不尽相同。因此,在科学技术突飞猛进、审美趣味日趋多样的当下,传统乐器的改良正当提上议程。与此同时,这种“改良”不限于材质的改进,还可考虑外观的适度变化。
目前,除白庙村音乐会以外,京南凤河流域仍活跃着区级非遗李家务道教礼俗音乐以及尚未申遗的北辛庄佛教礼俗音乐、小黑垡音乐会、上长子音乐会等。作为传统民间音乐的遗珍,这些颇具意义与价值的传统音乐,正纷纷迎来有效保护和创新发展的春天。
尾注1:景蔚岗,中国传统笙管乐的乐律学研究,《中国音乐学》,2016年第3期,第142页。
尾注2:赵玉良、贾廷信著,《白庙村音乐会》,北京出版集团公司、北京美术摄影出版社,2017年,第150页。
尾注3:杨荫浏著,《中国古代音乐史稿》(上册),人民音乐出版社,1981年,第157页。
(作者阮海云,北京联合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北京非物质文化遗产学院传统表演艺术研究所副所长。本文系【基金项目】北京学研究基地开放课题“京南凤河流域传统音乐的创造性转化研究”(/BJXJD-KT2020-YB10,SK120202005)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