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双奇骑着三轮电动车收集老物件。
编者按:铧犁、磙子、耧车,织机、杵臼、簸箕,这一件件朴素的老物件不仅记录了中华大地上的农业生产,更再现着乡里乡亲的日常生活。走过数百个村庄,农民段双奇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实践着保护农耕文化遗产的理念。在老物件背后,尤其值得品味的,正是劳动者们代代传承的勤劳智慧,更是我国古老农耕文化的悠久魅力。
“啥,你说段庄那个好收‘破烂’的老段?他可是我们这儿的名人!”在河南省郑州市中牟县的刘集镇,水牛段村的段双奇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咖”。
收破烂的大咖?别误会,他收的可不是一般的破烂,是正在逐年消失的农耕类老物件。什么犁、耧、锄、耙,铡、碾、磙、秤等,只要是以前农村种地和生活用的家伙什,他是见啥收啥。用他的话说,“那可都是宝贝!”
近年来,随着城镇化进程的推进,郑州市周边的农村大多面临拆迁。人们高高兴兴地住进社区楼房,这些没用的老物件成了多余的破烂。近10年间,段双奇倾尽自己的多年积蓄和拆迁补偿款,共花费了200多万元,跑遍了郑州市周边的600多个拆迁村庄。
“我想把这些老物件保留下来,让子孙后代知道先辈们是怎样进行农业生产的。中原的农耕文化博大精深,应该传承下去。”段双奇说。
在中牟新县城北不远处的刘集镇水牛段村社区,道路宽阔,小楼林立,各式机动车不时飞驰而过。很难想象,几年前这里还是普通的乡村,大部分人以外出打工和务农为生。
1958年出生的段双奇是土生土长的水牛段村人,祖祖辈辈都是靠种地为生。受家庭条件所困,段双奇只读到小学三年级便回家务农了。放猪、放羊、捡柴火,各种农活都难不倒他。
虽然没有学上,段双奇却一直坚持自学。“我最喜欢看从学校借的《铁道游击队》和《敌后武工队》,虽然字都认不全,我却读得津津有味。”他笑着回忆道。
改革开放以后,在广东省军区当兵的堂兄回家探亲,看双奇这样聪明伶俐,就鼓励他琢磨琢磨“将来干点啥”。段双奇想到自己爱看的电影里经常有拿着照相机、特别有精神的记者,情不自禁地对堂兄说:“我想要台照相机,学照相!”
当时,相机可不是很容易就能买到的,堂兄费了好大劲才给他买来了一台“海鸥120”。段双奇非常珍惜人生中的第一台相机,他跑到县里照相馆,认认真真当起了学徒,很快便掌握了摄影的基本技术。
不过,在照相馆里拍照并不是青年段双奇的目标,当一名摄影记者才是他的理想。从县城回到村子,段双奇开始用自己的相机记录农村的发展变迁,一花一木都可以是他的素材。渐渐地,他的作品被很多媒体刊发,他本人也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但他从未想过离开农村。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段双奇在中牟周边农村地区拍摄的照片已有35万张之多,堪称一批反映农村发展变化的珍贵影像资料。
“我就是个农民,充其量是个爱好摄影的农民。”段双奇这样评价自己。
在农村出生长大,段双奇对脚下的土地爱得深沉。面对农村这么多年的发展变化,他感触良多,总想为渐受冲击的农村文化做点什么。
“收集这些老物件,其实也与我的摄影爱好有关。开始摄影以来,我慢慢发现了这些农耕器具背后的文化魅力。可以说,每一件农耕生产器具,都包含着发明创造的动人故事,也蕴含着祖先的勤劳和智慧。”段双奇说。
从最开始的爱好,到后来的痴迷,段双奇找到了新的奋斗方向。
从2010年开始,寒来暑往,他骑着一辆电动三轮车,跑遍了中牟县的大部分拆迁村庄,到处搜集面临淘汰的传统农业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品。
在这10年间,段双奇收集的各种农耕器具超过了12万件,190多种。“我说自己是在抢救这些东西,是因为如果我看到却不收的话,这些东西就消失了,我会心疼。所以我不是挑着收的,我是看到老物件就收,所以就越收越多!”段双奇说。
这么多物件,如何存放就是个问题。
起初,因为爱好摄影,段双奇在自己家里建了一个免费开放的“双旗文化大院”,除了收纳器具、展览自己的摄影作品,还经常举办法律讲座、失地农民工就业讲座、书法笔会等活动。后来因为老物件多了,他就改造了家里1000多平方米的三层楼宅院,开办农耕器具展览。随着来家里参观的老百姓越来越多,关注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2016年,双旗文化大院被河南省全民终身学习活动周工作小组、河南省成人教育教学研究室命名为“河南省终身学习品牌”。
段双奇说,为了抢救这些农耕老物件,他目前已经花费了200多万元:一是自己的拆迁补偿款80多万元;二是卖掉自己私家车所得的33万元;三是自己几亩苗木的补偿费30万元;其余都是从亲戚朋友那借来的。
“有钱干点啥不好,弄这干啥?”这是段双奇开始收集这些老物件以来,听到最多的话。
今年76岁的李伯舟也是水牛段村人,跟段双奇从小就相识。“双奇学啥都很快。不仅对父母孝顺,对村里人也和善,常给村里老人免费拍洗照片,也经常自掏腰包看望孤寡老人和军属,还建文化大院让大家娱乐休闲。”说起段双奇的为人,李伯舟赞不绝口。
“但是我刚听说他花这么多钱收旧农具的时候,还是有点不理解。都是些淘汰的东西,花钱收这干啥?”经过段双奇的耐心解释,李伯舟渐渐理解了他的主张:“不能忘本,这些东西应该好好保留下来。”
已经90多岁的母亲朱凤英最初也反对儿子的做法。面对段双奇坚持不懈的努力,老母亲渐渐不再觉得这是一种“胡闹”,态度也从否定转向了支持:“双奇从小就有主意,只要是他认定的事,谁也拉不回来!”
不过,除了身边的亲友,村里还有许多人到现在仍不理解段双奇。这些声音并没有动摇他的信心,也没有打消他的热情,他坚持着当初的梦想,继续抢救着在他看来比什么都宝贵的农耕文化遗产。
“每一件农耕生产器具的产生,都见证着我们的文明进步和社会发展史。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建造一个农耕文化博物馆,把这些遗产传给子孙后代。”
近年来,如何安置自己辛辛苦苦收来的“宝贝”,成了段双奇发愁的一件事。
2016年,水牛段村被划入城镇化改造区,段双奇的文化大院也被无条件拆迁。为了保存他收集来的农耕器具,当地政府临时搭建了三间简易房,暂存这些“宝贝”。
如今,眼看村民回迁即将结束,老物件往何处去越发棘手起来。“一开始,我想在附近建个农耕博物馆,可一直没有找到场地。也有外省的老板和我联系,想把我收藏的农耕物品用于商业开发,都被我回绝了。”
“我非常钦佩段双奇先生多年坚持收集农耕文化遗产的做法,这种精神令人感动。”中原农耕文化博物馆名誉馆长、中原农耕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汪庆华教授一直致力于农耕文化的挖掘和研究,他曾去过段双奇的“农耕文化遗产抢救馆”考察,对这种做法很是称赞。他表示,把传统农耕活动、乡村生活境况和民间大众文化,系统地挖掘和记载下来,具有难以估量的文化价值和研究意义。
令人欣慰的是,2018年,刘集镇政府在刘集镇绿博三号党群服务中心为段双奇的“宝贝”单独开辟了一个400平方米的展馆,并投资100万元对展馆进行了装修。2019年底,展馆已经对社会免费开放,段双奇的梦想正逐步变为现实。
畅想未来,段双奇满怀期待:“我还想出一本书,就叫《农耕文化传承》,免费发给全县各个学校。现在我已经拍了800多张照片,整理出了800多个词条,希望能实现这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