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01日
第7版 寸心·天下返回

灰粽香褶

杨聪训

中国畜牧兽医报 | 2025年06月01日杨聪训

  老人们说,灰粽粑的灰,是糯稻谷杆把阳光雨露都咽下后,留给大地的回声。而此刻身在不大也不小总有一种情节萦绕,因一渔人在两江汇合处捞上三尊“铜人”而得名“铜仁”的我,正从这草木灰烬里,打捞着未被GPS定位的乡愁。

  清晨的乌罗坝子总笼着薄雾,像一锅刚揭盖的糯米饭蒸腾的水汽。灰粽粑的糯稻谷草的灰香,便是在这样的晨雾里,漫过万亩水田的褶皱,漫过青瓦屋檐的褶皱,最终漫进一代又一代乌罗人记忆的褶皱里。

  当返乡的年轻人献宝似的捧出金丝蛋黄粽、苏式肉粽、红枣粽、豆沙粽等等外面世界的美食美味时,老人们总用布满沟壑的手摩挲着粽叶:“咱们自家的灰粽粑,是稻穗还给土地的礼数。”这话说得轻,却像坝子中央乌罗中学旁边那棵数百年的白角树(银杏)的根须,深深扎进云贵高原的岩层里。毕竟五百年前“乌罗府”的城墙,还残存在依山而建的民居里,正是悬在草木灰染就的糯米香中。

  端午前的粽粑林里响着翡翠碎裂的声音。女人们踩着晨露进山,竹篓里渐渐盛满碧玉似的粽叶。她们采叶的手势像在梳理云霞,专挑那些舒展如婴孩掌纹的新叶——太苍老的叶子裹不住时光,太稚嫩的又载不动乡愁。山泉在木盆里漾开层层年轮,棕刷轻扫叶面的动作,恍若母亲为出嫁女儿梳头。

  糯米在楠木盆里吸饱了月光,糯稻草灰过筛时扬起的尘烟,是一幅浮动的水墨画。五碗米兑一匙灰的祖传比例,让素白的时光顿时有了深浅。女人们折叠粽叶的指尖跳着古老的舞蹈,羊角粽、三角粽里裹着的何止是米粒,分明是乌罗坝子春种秋收的节气,是糯稻扬花时惊起的栖归的白鹭。

  柴灶上的铁锅咕嘟着往事,捶尖棒压住试图逃逸的香气。慢火煨着的不只是粽子,还有乌罗女人们絮絮的私语,关于新式育秧盘怎样惊飞了田埂上的野鸭子,无人机施肥时震落的槐花是否还带着旧时月色。炊烟爬上老银杏树梢时,整个坝子的黄昏都浸泡在粽香里。

  而今北斗卫星在天穹栽下银亮的秧苗,土地整治项目的红线划过一家一户小丘小块的插花地。“中华魂”读书屋里,黔龙完小的老师正拿着一本地理杂志举一反三说着“潜龙洞”的故事,像负重的蜗牛爬行在课外活动的阶梯上,乌罗中学的门卫老人又在向游客骄傲自豪地介绍那年那月那日,一只黔金丝猴翻山越岭几十华里来到银杏树上“荡秋千”的故事。年年岁岁端午这天,大锅大灶冒着热腾腾的蒸汽中,灰粽粑固执地以草木灰的节奏舒展——当牙齿陷入温热的糯米,忽然尝到山泉的凛冽、稻灰的碱性,以及那些被折叠进粽叶的,慢得能听见露珠坠地的旧光阴。

  老人们说,灰粽粑的灰,是糯稻谷杆把阳光雨露都咽下后,留给大地的回声。而此刻身在不大也不小总有一种情节萦绕,因一渔人在两江汇合处捞上三尊“铜人”而得名“铜仁”的我,正从这草木灰烬里,打捞着未被GPS定位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