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有寄拜水井为娘的习俗。
我们村子东侧有一口古井,井的边沿石壁上,长年贴着几张或新或旧巴掌大的红纸,那是寨里刚出生的小孩寄拜井为娘的字据。我也寄拜了这口井,认了这口井是我亲娘之外的另一个娘。
我们这的水井不像华北、江南一带那样,黑洞洞的打进去几丈深,靠摇辘轳把水提上来,而是见哪里冒水就在那里凿开一个敞口的蓄水塘即可。井娘就是这样,简单、朴实、粗犷,像生养我们的亲娘。
夏天,井水清凉,来来往往的行人都会在这里歇歇脚,喝喝水,尤其是从地里干活回来的农人,一瓢清冽的井水咕噜咕噜灌进肚后,总要咂着嘴巴“爽啊爽啊”地赞叹一番。冬天,井面雾气萦绕,人们忽隐忽现的身影让人如临仙境。
井娘的水异常清冽,每一痕悠悠摆动的水草和游虾蠕动的触须都清晰可见。白天,小鱼儿躲在石缝里探头探脑,一到夜晚,它们就会成群结队地出来,在婀娜多姿的水草间自由自在地游弋。
天麻麻亮,井娘便开始接待前来挑水的乡亲们了,桶的碰撞声、扁担钩链的咯吱声、吧嗒的脚步声、人们相互的招呼声,沉睡了一个晚上的井娘在朦胧的晨雾中热闹起来。
井娘是乡亲们感情交流的最佳场所。只要有三五个妇人在井娘边一蹲下来,各自的家长里短和寨里的各色新闻就在这里诞生和传递。
井娘也是青年男女的伊甸园。见姑娘在井娘洗衣裳,后生崽们总要无事找事地找几件衣裳扔到姑娘身边,然后操起姑娘的水桶,一挑一挑地,不把姑娘家的水缸灌满不罢休。有时男女青年在井娘的青石板上打情骂俏地打水仗,笑声能传出去三里远。
冬天是井娘最热闹的时候。北风呼呼地吹,水田里结了一层薄薄的亮晶晶的冰。在井娘旁边的空地上,一群围着围裙、挽着袖子的妇女,用两根扁担横在桶上,扁担上放一个足够大的筛子,筛子垫上棕衣和白布,妇女们就将捣烂的蕨根在上面反复搓捏、反复漂洗,滤出的水汁丝丝缕缕地流进桶里。在那时,这是粮食的补充。
田里的谷穗黄得差不多了,人们开水晒田时把养在田里的鱼一篓一篓地提了出来,倒进浸在井娘里的背篓养上一两天,等鱼将肚里的脏物吐出或消化后,再将鱼提回家腌进瓷坛里。把鱼提回家时,人们总要将一两条鱼放进井里,说是“守井鱼”。再穷再饿,也不能食用“守井鱼”,若谁家小孩把“守井鱼”捉回家了,大人知道了总要训斥一番,然后再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地把“守井鱼”放回井娘里。
寒来暑往,光阴荏苒,而今村民们也用上了自来水,曾经世世代代与村人朝夕相处的井娘有些寂寥了,只有旁边那棵红豆杉还陪伴着井娘,一同默默追忆着往昔的热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