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摘了一个又大又圆的香瓜,说:“这瓜大,熟得好,我要留点籽做种。”紧接着便在厨房土灶下抓了一把稻草灰,随手捏几下,往南墙上一甩,和了稻草灰的香瓜籽,就紧紧地粘在墙上了。
于是那面朝南的老墙上,又多了一个黑黑的“种子巢”。
南墙上每年都要留下许多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种子巢”。母亲笑着说,“你可别小瞧了,那可是我的‘百宝箱’。”
母亲现在菜园里种的各种瓜,丝瓜、南瓜、冬瓜、黄瓜、苦瓜、香瓜等等,结的各种豆,菜豆、扁豆、刀豆、芸豆、八月红等的种子,都来源于墙上。还有苋菜、秋葵、辣椒等蔬菜种子,也都在墙上可以找到,一应俱全。
母亲的方法非常简单,就像农村孩子玩泥巴一样。她总是在择菜的空隙,留下一些种子,再利用饭后的一点空闲,随手抓一把灶孔内的稻草灰,加水捏几下,和几和,随手就甩了上去,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却有力、麻利得很。
那些裹在稻草灰里的种子,都是清一色,黑黑的一坨,母亲却一眼就能找出来香瓜、冬瓜、黄瓜的种子。儿时,我曾不解地问过母亲,你甩那么多上去,东一坨,西一块,你又不做个记号,怎么辨得清那都是些什么种子呢。
母亲听了笑着说:“我肯定找得到,我心里记着一本册呢。”
我又好奇问母亲:“为啥要把这些种子甩到高墙上去?把家里好好的一面墙,粘得像一个个马蜂窝一样,太难看了。”母亲回答:“你不知道,这样种子不会受潮发霉生虫啊,不容易被老鼠、虫子偷嘴吃,风还吹不着,雨淋不到,天天晒太阳,种子窝在里面舒适得很呢!”
那面南墙,本来面积挺大的,但是好像根本不够母亲甩。后来,她又让父亲在南墙上钉了一排排长钉子,可以挂任何她想挂的东西。玉米丰收了,她会挂上一串串梳成辫子的黄玉米棒子,黄黄的很亮眼。高粱红了,她会挂上一把把红高粱,红殷殷很好看。芝麻成熟了,她把芝麻捆成一把把的,挂在上面展览。家里的大蒜坨扯回家了,她会把一把大蒜禾,编成一股股辫子,吊在南墙上,下面垂着一颗颗大蒜坨吊在风中荡秋千。就连她收割回家的一把把扫帚草,她也要不厌其烦地搬梯子挂上去,母亲说,扫帚草只有这样吊挂着,才能垂得直,不会弯折乱翘,方便扎扫帚。
母亲成了全村的“种子达人”,谁家想讨要什么种子,只要登门来找母亲,喊一句“玉嫂”,玉嫂总是会热心肠地有求必应。
经常有人上门来讨要,有时我会小声地嘀咕着说:“他们自己怎么总是不留种呢。”母亲顿时用责备的眼神警告我,低声地说:“小孩子不要瞎说,人总有忘记的时候,农村都是互相借种子的,证明我的种子保存得好啊。”然后便乐呵呵地去搬梯子帮村里人取种子去了。
村里也有一些没那么勤快的,要么错过下种的节气,要么没有及时买菜秧种菜,母亲总会带人到菜园里挑菜秧子,还总是挑拣一些最大、最壮的菜秧送给别人。求菜秧的人当然开心,母亲也跟着开心。母亲说:“顺手的事,我总是育多了菜秧,只要有人肯种菜,人人家里有菜吃多好啊。”母亲就是这样的热心肠。
母亲说:“都是自己种的菜,又没有花钱买,只是花点工夫费点体力,人心换人心嘛。”
母亲的话让我深思。原来我们嫌丑的南墙,不仅是母亲的“百宝箱”,是全家的“丰收墙”,也是她的“生活记事本”,有形有色地记录着乡村生活的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