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12日
第8版 百姓茶坊返回
人与自然

薄荷里的清凉岁月

李勤

农民日报 | 2025年07月12日 李勤

  盛夏的日子,日头悬在头顶,晒得院里的青石板发烫,连墙角那丛向来泼辣的凤仙花,都蔫蔫地垂着头。一片倦怠中,西墙根下一抹浓绿却愈发精神抖擞起来——那是祖母侍弄的一畦薄荷。

  我蹲下身细看,薄荷的茎秆方方正正,节节分明,披着一层细密柔软的绒毛。叶子青碧,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叶脉清晰。最可人的是那叶片,摸上去毛茸茸的,凑近了,一股子清冽又醒脑的辛香便直钻鼻孔,顿时叫人精神一振。

  “薄荷这东西,怪得很,踩它一脚,它倒越发长得欢实。”祖母摇着蒲扇,笑吟吟地看着她的薄荷地。果然,靠近小径边几株曾被人不小心踩倒的薄荷,非但没有萎谢,反而从贴近泥土的茎节处,又倔强地抽出几簇新绿的小芽,叶片格外肥厚精神,仿佛攒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祖母常说:“草木有本心。”这薄荷的本心,大约就是那股子踩不死的韧劲儿和愈挫愈勇的生机。

  最奇妙的,是薄荷的香气。它不像花香那般招摇,非得你凑近了才肯慷慨相赠。它的香是长了脚的,尤其在暑气最盛的正午,或是闷热难耐的傍晚,那清凉辛香便丝丝缕缕地逸散开来,随着偶然拂过的微风,悄然潜入你的呼吸,驱散昏沉。难怪古人说“薄荷花开蝶翅翻”,这清幽之气,确能引来蝶翅,更拂去人心头的躁意。

  祖母是薄荷的好知己。暑热难当时,她便踱到薄荷丛边,随手掐下几片顶鲜嫩的叶子。也不多费事,有时只将嫩叶在清冽的井水里略浸一浸,便递给我一片:“嚼嚼,管保嘴里生风。”那叶片在齿间碎裂,一股极其清冽、带着微麻的凉意瞬间在口中爆开,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一股清流直灌入焦灼的肺腑,整个脑袋都为之一清。

  若逢家中有人中了暑气,头疼脑涨,祖母便取几片薄荷叶,在掌心揉搓出更浓的汁液和香气,轻轻敷在人的额角、太阳穴上。揉碎的叶子贴在皮肤上,薄荷特有的辛香丝丝渗透,竟真能缓解那难挨的闷胀。有时,祖母还会将洗净的薄荷叶投入粗瓷茶壶,冲入滚水。青碧的叶子在沸水里上下浮沉、舒展,不一会儿,一壶澄澈的碧绿茶汤便成了,漾着薄荷独有的清凉气息。茶水微温时呷上一口,那清冽便顺着喉咙滑下,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温柔地涤荡过,暑热悄然退散,周身舒泰。

  这不起眼的薄荷,生于墙角,长于酷暑,既无娇艳花朵,亦无甘美果实。它只是默默地绿着,倔强地长着,用一身清冽的骨气,对抗着炎炎赤日。它不攀附,也不喧哗,只将生命里最本真的清凉滋味,慷慨地赠予每一方燥热的心田。

  白居易曾道:“何以销烦暑,端居一院中。”倘若院中恰有这一畦薄荷,那烦暑便真有了消解的去处。看着这蓬蓬勃勃的绿意,感受着鼻尖唇齿间萦绕不散的清凉,人便恍然:夏日灼人的骄阳底下,原也藏着这般清朗自持的绿意,如同生活本身,纵有酷暑煎熬,亦总有一味微苦回甘的清凉,深藏于平凡角落,静待有心人采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