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对于长期生活在村庄里的人们而言,每天进进出出,十分寻常。但是,对那些从这个村庄里走出去,又客居他乡的游子们来说,村口就是故乡最真实的意象,滋生挂念,繁衍乡思。
几乎所有村口都有其独属的地标:一口老井、一盘石磨、一座小桥,抑或一方池塘以及池塘边茂密的芦苇,不像城市里的街口、胡同口,密密麻麻、眼花缭乱,很容易让人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
我老家的村口就有一棵歪脖子枣树,树头很大,树荫几乎能把整个村口罩住。村上已没有人记得它的树龄,只知它依然年年挂枣,且又大又甜。我小时候就没少上树摘着吃,至今还清晰记得那枣儿酸酸甜甜的味道。
枣树下常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围坐在一起,一边纳鞋底儿,一边拉家常,直到谁家的小孙子“呼呼”跑过来,用尖尖的嗓门喊一声:“奶奶,回家吃饭喽!”这才相继停下手中的活计,然后提着马扎踮着小脚颤巍巍地各回各家了。
紧连村口的是一座木质的小桥,桥下的白水河,水很浅却从未断流过,一年四季,自北向南慢慢流淌,那细水长流又不急不缓的样子,像极了村里人本本分分做人、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姿态。
小木桥也很有些年头了,是一位老将军因为抗战期间在我们村子里养过枪伤,为了感恩乡亲们的深情厚谊,而在解放初期专门出资修建的。全村人都很爱惜这座桥,年年都要极仔细地大修一回,平日里更是小心呵护,直到今天,桥依然十分坚固。
春去秋来,花落花开,村庄里的人就从这座小桥上来回穿梭,上学的、下田的、进城做工的,留给村口的虽只是短短一瞬的身影,但整个村庄的欢乐和泪水、丰裕和匮乏,以及成长和消亡,村口都是笃实的见证者。
村上有个风俗,不管是谁家娶媳妇或是嫁闺女,抑或谁家的孩子金榜题名、谁家的后生要去当兵,都会举村而动,送至村口的小桥上。
17岁那年冬天,我应征入伍,大家照例一大早就聚到了村口为我饯行。那种浩浩荡荡的场面,至今忆起依然很震撼。村支书还特意派了当时村里唯一的一辆机动三轮车载着我去县城报到。临上车那一刻,乡亲们硬是你三块我两块地给我凑了一百多块钱的盘缠,纷纷说着“穷家富路”的话,然后不容分说地把盘缠塞进我的衣兜,母亲感动得不住地拿袖子擦着眼睛,我更是哭得一塌糊涂。
就这样,我怀揣着那笔“巨款”和全村人沉甸甸的期许,走出村口,走过小桥,踏上了去外面世界追逐梦想的路途。
一晃三十多年,从满头青丝到两鬓斑白,夜里常常梦见的依然是老家的那个村口,那座木桥,还有那棵没有人记得年龄的歪脖子枣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