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12日
第8版 百姓茶坊返回
灯下漫笔

父亲和牛

单小花

农民日报 | 2025年07月12日 单小花

  从我记事起,牛便是父亲最好的搭档。

  每到春播或者秋耕时,父亲都四点钟准时起床。首先给牛拌一槽料,然后用硬柴在一个小小的铁皮炉子上熬罐罐茶,硬柴长短不齐,短的在炉膛里,长的露在外面,从炉口冒出的烟,熏得父亲直流眼泪,可他还是钟爱这罐罐茶。父亲说,喝上两盅罐罐茶,瞌睡就被吓跑了,人也就精神了;父亲还说,早起一时松活(方言:轻松)一日。父亲喝完茶后,牛也吃罢了,父亲便催着母亲帮他套牛,母亲抱怨道:“黑灯瞎火的,咋走路呢?”父亲道:“出了院门走一会儿就天亮了。”母亲拗不过,只能随着父亲。

  父亲对牛很关心,我五岁那年,母亲让我去地里给父亲送干粮,走到父亲犁地的地方要过一道沟,再上一座山。我皱起眉头,噘着嘴巴,不愿意去,但又不得不去。我来到山上时,父亲和牛在地的那一头。此刻,我的腿软了,大口喘着气,我实在走不动了,就一屁股坐在地的这头等父亲过来。我向父亲那边望去,父亲目光只管注视着犁,牛走多快父亲就走多快。过了好一会儿,父亲和牛才到了我这边。从我手里接过干粮后,父亲边吃边说:“唉!亏了牛了,我已吃第二顿了,它比我干的活还重,可没我吃得勤。”

  牛好像听懂了父亲的话,把头转过来望着父亲。我听着父亲的话,很不高兴,我大老远跑来给他送干粮,他却没问上我一句,只顾惦记着他的牛。

  犁地时,父亲把鞭子虽然摔得很欢,可是落不到牛背上,只是都落在了地上。几十个来回后,父亲把牛哞哞地一呼,牛就立马停下了,父亲乐呵呵地走到牛跟前,用手抚摸着牛的身体,凑到牛的耳朵旁轻声说:“累了吧?累了咱们就缓一缓。”牛好像又听懂了父亲的话,把头向父亲靠拢,撒起娇来。父亲在牛的头上摸了摸,又在它脖子上系的绳子中拉了拉,对牛说:“没勒着你吧,把绳子绑得紧了怕你出气吃力,绑得松了又怕把你的脖子给磨肿。”牛眼睛眨了眨。我好奇地问父亲:“难道牛能听懂人的话?”“那当然了!”父亲得意地回答。稍休息了一会,父亲就捉起犁,挥起鞭子又耕起地来。

  中午歇牛时,父亲顾不上休息,又亲自去给牛拌料,别人拌的他不放心。看着牛一口一口吃着,父亲眯眯一笑。有时候,父亲突然跑过去,在牛背上“啪”一下,牛猛地把身子一斜,我以为他在打牛,后来才知道,他是在给牛捉蚊蝇。有时候,饭都端上桌了,父亲还待在牛圈里不出来,气得母亲一个劲地唠叨:“老是这样,一家人等着你,宁让人等饭,不要让饭等人嘛。”

  夏天的时候,父亲把牛牵到阴凉里,他拿个小板凳坐在牛旁边,边喝茶边看牛。有时候还拿出一把刷子给牛梳理毛,牛可能感到舒服了,就给父亲不停地摇着尾巴,用舌头舔父亲的手,头也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像个孩子。天气炎热时,父亲提前把河渠里的水堵住,等水聚多了,就牵着牛去河里洗澡,牛不停地哞哞叫唤着,父亲乐呵呵地对牛说:“洗舒服了吧?”牛不住地给父亲眨眼睛,摇尾巴,像在表示感谢。冬天,父亲给牛挖了个既大又深的窑洞。还在里面安了个灯,方便晚上去照看它,牛圈门上还挂了个厚厚的门帘。

  记得牛生犊子的前一月,父亲几乎睡不着觉,不时去圈里看牛,起圈里的牛粪,给牛铺垫黄土等等。当牛生下小牛犊时,父亲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在窑里还怕把牛犊冻着,抱了捆胡麻柴点着给它取暖。给小牛配奶,给大牛开小灶,烧米汤喝,用温水给拌草,直到看见小牛撒欢子时,父亲才笑得乐开了花,才能缓上一阵子。

  有一次,牛身上起癣了,痒得直甩头,不停地摇尾巴、弹蹄子。父亲见后急了,请来了兽医给牛打针开药,吃的药,抹的药,堆了几大包。父亲一会给牛灌药,一会给牛癣处涂药膏,忙得团团转。

  母亲对父亲说:“你要是像操心牛一样操心几个娃娃,我就没这么吃力了。”父亲听后说:“娃娃我操心着呢,只是牛下的苦太重了,它养活咱们一家人。”我感到不忿,插了一句:“牛本来就是养活人的嘛!我都小学毕业了,你从来没去过我们学校,也从来没问过我的学习!在你的眼里,牛比我重要多了。”父亲看到我不高兴,笑着说:“还吃牛的醋了,咱要向牛学习,勤勤恳恳,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总会有出息!”听了父亲的话,我默默地觉得他说得在理,就学着牛的样子,调皮地向父亲眨了眨眼。

  父亲陪了牛一辈子,由于长年累月的辛苦,父亲的身体弯成了一张弓,脸上也像他犁过的地一样,布满了深深的沟壑。

  我望着父亲的身躯,突然明白:父亲是我们家一头忠实而不知疲倦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