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侯大哥到城里来办事,特地给我带来几根老玉米棒子。侯大哥说:“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专门给你留着呐!”
侯大哥在乡下种地,在一年来来回回的二十四个节气里,他身子匍匐在大地上,远远望去,如一支弯弓。
有次回乡下,我到侯大哥的老院子去,见院子房梁上垂挂着一串一串挤挤挨挨的老玉米。老玉米色泽金黄,粒粒饱满,有黄金一般的结实感。
那土墙青瓦的房屋,在经历了岁月里的烟熏火燎后已显陈旧。但有了玉米的映衬,整个房子似乎恢复了生气,院子里的簸箕、石磙、风车、锄头、红薯变得鲜活灵动,黑白照片也瞬间成了彩色。
犹记童年的初夏,我总爱钻进青纱帐一样的玉米林,玉米是植物世界里的美髯公,青色玉米棒上长出了红黄绿色的胡须。到了秋收后,田野袒露出黝黑肥沃的身子,雾气弥漫中,高大的玉米秆如木讷的乡下汉子一样静立着。细嗅田园,植物生长与腐烂的气息相交融,田园有玉米的一生:播种、施肥、除草、抽穗、成熟,那浑圆的玉米棒子,被农人的手一粒粒掰下来,成为养活人的食物。
黄昏时分,村子里的院坝外,一排排乡人半蹲在一起,他们的碗里是玉米粥。随着一片此起彼伏的哧溜声响起,碗里的玉米粥顺着喉管进入肠胃。玉米的养分,强壮着乡人骨骼,让乡人们有使不完的力气。一年又一年,他们把老玉米的种子再播撒进土里,玉米棒子在田园山地间生生不息。
鲜润的嫩玉米吃不完,剩下的老玉米便被悬挂在房梁,彰显着一年收成带来的殷实感。乡人们只要一抬头,瞥一眼悬挂的老玉米,心里便不慌,腿脚生风迈向庄稼地。土地待庄稼人不薄。
这些年回到自己的乡下老家,祖辈们垂挂老玉米的老屋不在了。我与当年屋檐下垂挂老玉米的房子之间,相隔的是一条载着漫长光阴的河流。我从时间的此岸泅渡到彼岸,偶然停下时也在想,我能不能如老玉米一样,即便经历了风雨,依然庄重美好,超然达观。
城里的友人老郭,追溯到四代人以上,也是种粮人。老郭的血脉里,也延续着种粮人的基因。老郭在城里辟一处小园子,也种上了玉米,他常常邀约我去他的小园子观察那些亭亭玉立的玉米苗。从青翠的玉米叶怀上嫩嫩的玉米棒子,一直到玉米棒子变得浑圆,撑破了玉米皮,露出金灿灿的玉米粒,老郭是那么欣喜地把玉米棒子掰回家,再把它挨家挨户送到亲友家,一同分享这收获的喜悦。
这些年,老郭在城里也留下一些老玉米棒子,垂挂在他家客厅的墙壁上,一排排黄灿灿的玉米棒子,让屋里显得明亮生动,弥漫着粮食的芳香。
有一天,我同老郭在他屋子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一直聊到暮色涌进了屋子里。我抬头望一眼屋里悬挂的老玉米,突然感觉,我和老郭数年的友谊,也俨如老玉米一般,散发着岁月的馨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