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六月里,麦子晒干进仓了,村民们用蛇皮袋装满新麦子,早晚空闲时到加工厂磨成雪白的面粉。紧张的夏收夏种告一段落,村民们难得地闲适了些,家家抽空磨新面、蒸馒头,村庄里不时飘溢着新面蒸馒头的香味。
苏北老家的馒头是带馅的,这个季节的馒头馅十分丰富,青菜、豆角、韭菜、南瓜、槐树花都可以作为馒头的馅。我们家喜欢吃槐树花馅的馒头,每次蒸馒头时,母亲会将立夏时采集晒干的槐树花从挂在土墙上的手提袋里取出来,用开水浸泡着,再到自家菜园里割些韭菜,洗净、切碎,掺入挤去水分的槐树花里,然后再拌进菜油、葱花、盐,便做好了蒸馒头的馅。
夏天雨水多,山芋、大豆、花生等庄稼地里的野草一茬一茬地疯长,母亲起早摸黑到田里锄草,便只能忙里偷闲地在晚上蒸馒头。馒头馅白天已经拌好,晚上回家时将面倒入面缸加水揉成团,加入酵头,一两个小时面团发酵蓬松后就可以包馒头了。母亲忙着包馒头时,父亲会密切配合,赶紧从屋后草棚里抱回两捆平时储备的枯树枝,又往铁锅里加上水,在锅上放好已经洗刷过的蒸笼。母亲则将包好的馒头一只只摆放到冒着热气的蒸笼里,在蒸笼上盖上锅盖,再在锅盖上用水粘上一小条潮湿的报纸,四五十分钟后报纸条子干了,蒸笼里的馒头就熟了。
揭开蒸笼上的锅盖,灶房里弥漫着新面馒头的香味,朦朦胧胧的。父亲拿出馒头咬上一口,连声说着“暄软暄软的”。父亲将蒸笼搬放到餐桌上,将里面的馒头一只只地拾到柳匾里晾着。母亲取出小柳斗,往里面放了七八只馒头,叮嘱我第二天别忘了给住在村头的奶奶送去,让老人家尝尝新面馒头。
父亲将晾透了的馒头放到竹篮里,我和三弟每日放学后,便可站在凳子上,随时取下一两只馒头,边吃着边背起草篓去田里割猪草。新面馒头丰富我们的生活,让我们感受到了寻常日子里的满足与欢欣。
20多年前,莫言在给父亲的一封信中曾经写道:“我知道麦子已经收割完毕,家中已经吃上了用新麦子面粉蒸出的馒头了吧?”如今的我,每到麦收过后,总会想起老家乡亲们磨新面蒸馒头的日子,身在异乡,仿佛还会闻到远方村庄里飘溢着的新面馒头的香味,也仿佛又看到母亲在灶房腾腾热气里忙碌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