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10日
第8版 百姓茶坊返回
乡村纪事

芦笙会上看“村马”

潘江平

农民日报 | 2025年05月10日 潘江平

  车过苗岭时,山雾正从青瓦尖上往下滑。四月的阳光斜斜切进车窗,把掌纹里未褪的春寒都晒暖了——有人在微信里敲来句玩笑:“要去黄飘片区芦笙会上看乡村赛马吗?‘古壁翁’(苗语地名)芦笙会场上的风比奶茶店的风铃还会讲故事。”于是方向盘一转,我便顺着盘山公路,往那片被芦笙声浸透的贵州黄平县黄飘高坡上爬去……

  黄飘的云是会跑的。远远望见“古壁翁”芦笙场时,正有几匹枣红马在草坡上踱步,鬃毛被风掀得像翻涌的浪。穿靛蓝衣的苗家阿婆挎着竹篮走过,银饰叮当,惊起几只停在马厩上的蝴蝶——原来这里的春天,连蝴蝶都沾着马汗与青草的气息。赛场边的老松树下,几个汉子正给马整理辔头,缰绳在粗砺的手掌间缠绕,像在编织一首未写完的诗。

  午后的阳光忽然变得黏稠。当第一声芦笙响刺破云层,整个山谷都活了。穿绣花围裙的姑娘端着米酒跑过,木盆里的酸汤鱼腾起白汽,混着烤香的蕨菜粑味道,在马厩与灶台间织成一张网。赛马场是片天然的跑马道。

  裁判的哨声是从牛铃的余韵里漏出来的。十几匹骏马并辔而立,马背上的骑手有的穿着传统对襟衣,有的套着褪色的牛仔服,却都戴着同样的白毛巾——那是山民与风约定的暗号。当马蹄第一次叩击大地,草甸便抖落了所有的静谧:鬃毛扫过空气的声响,缰绳绷直时的轻颤,还有骑手们短促的呼喝,全被揉进风里,扯出一道苍青的闪电。有匹黑马跑得尤其肆意,四蹄翻起的草屑都带着飞腾的弧度。

  我蹲在树丛边,看一位戴银项圈的老伯给小马驹梳毛。他粗糙的手掌抚过马颈时,马儿忽然低鸣,温热的鼻息拂过他的袖口。“这些马啊,比人还懂山的脾气。”老伯说话时,远处的骑手正策马掠过弯道,布鞋底几乎要擦到地面的蒲公英,惊起的白絮追着马蹄跑。在这方天地里,赛马从不是竞技,而是人与马共同谱写的自由宣言。

  暮色漫进山谷时,芦笙场燃起了篝火。有人抱来芦笙,歌声便随着火星子往上蹿。烤全羊的香气裹着酒香飘过来,几个刚卸了马鞍的骑手凑过来,用带着马汗味的手掌递来木杯。火光中,他们的眼睛比星辰更亮,说起刚才赛马时某个惊险的转弯,语气里带着与马共享的骄傲。山风忽然转了方向,带着远处马厩里的干草香,卷过每个人的衣襟——这大概就是“古壁翁”上的风吧,它穿过苗岭的雾,掠过骑手的肩,最终停在每个人发烫的掌心里,悄悄种下一颗关于自由的种子。

  离开时,山月已爬上半空。车转过弯道的瞬间,后视镜里的篝火变成了一颗跳动的星,而那些在夜色里静立的马影,正与渐浓的雾融成一首朦胧的诗。手机弹出新消息:“明天还有更精彩的‘坡BA’比赛,来吗?”指尖悬在屏幕上,忽然想起午后看见的那匹黑马——它踏碎阳光时,鬃毛间漏下的金芒,不正是自由最本真的模样?

  去吧,去黄飘片区“古壁翁”的小草原上,让“古壁翁”马背上的风穿过你的发梢,让踏蹄声震落你鞋上的尘埃。在这里,每阵风都带着马的呼吸,每匹马都驮着山的魂魄,而所有关于远方的向往,都将在马蹄与大地的碰撞中,变成触手可及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