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的老槐树下,新搭了个棚子,四根竹竿支起块蓝布,风一吹就呼啦啦地响。王老汉蹲在棚子外头抽烟,烟锅子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在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
“爹,开播了!”儿媳妇小翠从棚子里探出头来,头发上别着朵塑料向日葵,在夕阳里黄得晃眼。王老汉把烟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慢吞吞挪进棚里。
棚子正中摆着张方桌,桌上堆着新摘的香梨,青皮上还挂着层白霜。小翠正对着手机比划:“老铁们看这梨,早上四点摘的,甜得很!”她说话时嘴角往上翘,露出两颗虎牙,倒真像电视里那些主播。手机支架是老汉儿子用铁丝拧的,有些歪,小翠时不时要伸手扶一扶。
我蹲在角落看那荧光闪烁的小屏幕上,留言、数字一个劲儿往上蹦,像自由爬行的蚂蚁一样。“感谢‘山里人家’送的小心心!”小翠把声音拔高了八度。
王老汉坐在马扎上,从兜里摸出一把瓜子嗑。他种了三十年梨树,头回见着果子不往城里运,倒是在这方寸之地卖了出去。“三斤包邮”“现摘现发”,这些词儿从他儿媳妇嘴里蹦出来,比梨树枝头的麻雀还欢实。
天色渐暗,小翠开了补光灯。白光打在梨堆上,那些青皮果子忽然就像镀了层釉似的发亮。王老汉眯着眼看,忽然想起年轻时挑着担子走三十里山路去赶集,梨子在筐里颠簸,到了地头总要烂掉小半。现在可好,果子还在树上,手机里就有人下单了。
“爹,有人问梨树咋种的!”小翠扭头喊。王老汉愣了愣,把瓜子壳吐在手心里,身子挪到手机前头。他粗糙的手指划过屏幕,结结巴巴讲起嫁接技巧。背景音里忽然传来几声狗叫,是隔壁李婶家的阿黄。屏幕上的字跳得更欢了:“真实!”“就想听这个!”
夜深了,订单量停在八十七单。小翠扯下头上的向日葵,头发里都是汗。王老汉摸出老年机,给在县城送货的儿子打电话:“明天多叫两个人来摘梨。”他说话时,眼睛瞟着角落里那台二手电脑——儿子说还要学着弄什么“云端仓储”。
我走出棚子,月光洗着远处的梨树林。那些静立了三十年的老树,如今枝头沉甸甸的,压着的不仅是果实,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风过时,树叶沙沙响,像是无数个手机屏幕在同时刷新。
第二天清早,我看见王老汉蹲在地头,用手机拍刚开的梨花。他的姿势别扭得很,手指头总挡着镜头。但阳光透过花瓣照在他脸上,那皱纹里盛着的笑意,比任何滤镜都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