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总是醒在雨声里。当春雨浸润故乡丘陵的褶皱，我总要在清晨的雾岚中寻访那些古老的美味。
　　地衣是藻类与真菌共生的复合体，它们像大地的鳞片，蜷缩在松针铺就的暖衾下，等待某个湿润的契机舒展身姿。
　　采地衣的秘诀是要选向阳的缓坡，那里苔衣生得肥厚。指尖触到的是凉津津的柔软——墨绿里泛着紫的薄片卷着波浪边，像谁遗落在山野的耳饰。它们与枯叶纠缠得紧，须得用竹片贴着石皮轻轻铲起，稍一用力便会碎裂成星子。
　　“地衣最懂报春。”母亲将竹篮系在腰间，说话时呵出的白气与山雾融作一团。她说清明前的地衣最是清甜。潮湿的菌褶间偶尔藏着未化的霜花，在指腹融成晶莹的水珠，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冬的残梦还是春的初泪。
　　背阴处的岩壁上有另一种地衣，形如鹿角珊瑚，色若老茶汤，乡人唤作“石耳”。这类地衣焙干了可炖鸡汤，但此刻我们只采撷那些匍匐在地的“地踏菜”。竹篮渐渐被墨玉色的云朵填满，沾着松针与碎砾的地衣泛着幽光，仿佛将整个湿润的春天都盛了进来。
　　清洗是最磨人的活计。井水要换过多遍，细沙仍固执地躲在褶皱里。母亲教我用细篾筛反复淘洗，最后撒把草木灰静置，让那些看不见的山岚与尘埃慢慢沉淀。沥干的地衣躺在盆里，终于显露出通透的翡翠色，边缘微微蜷曲，宛如苏醒的耳语。
　　青蒜切段时爆开的辛香，腊肉在热锅里蜷缩成金黄的月亮。地衣入锅的刹那间会发出细微的叹息，那是山野的气息在滚油中舒展身姿。菜籽油裹着黑陶灶台特有的烟熏味，将地衣浸润得愈发油亮。起锅前撒一把红辣椒末，仿佛把未消的春寒都点着了。
　　夹一筷颤巍巍的地衣送入口中，最先漫开的是混着松脂清苦的野气，继而泛起地衣特有的浑厚鲜甜。齿尖碾过柔韧的质地，能清晰感受到山岩的肌理与雨水的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