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青山脚下,瓦红的、灰色的、尖尖的、平展的屋顶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姥姥屋后的人家院落,有一株碗口粗的杏树。花儿最盛的时候,整个树冠像一朵粉白粉白的云,轻轻地飘落在姥姥家的屋顶上。
可惜这杏花是苦的,一朵又一朵,寂寂地在这深山里开落。
二姥姥就是这样一朵苦杏花。在那个吃不饱饭的年代,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得到的最大优待是不用跟父亲和姐姐们出去讨饭。也许是这个原因,她一辈子不吃肉,身材干瘦,就像命运从来没有给她该有的滋养和馈赠。
幸运的是,她嫁给了小山村里的教书先生,当时少有的知识青年。但不幸的是,二者在家境、学识上的差距,成了他们之间看不见的大山,她翻不过去。
婚后第5年,她终于怀孕生下一对粉粉嫩嫩的双胞胎,像极了初春含苞待放的杏花。孩子刚过满月,二姥姥迫不及待带她们回娘家。或许是冬天的棉被太厚,或许孩子真的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谁也说不清,一个好好的孩子为什么在那个寒冷的夜晚仓促地离开。
不知道她经历了多少的痛苦,次年,她生了个男孩。生完第三天,村里人在热热闹闹地准备吃喜面,可一抹不该出现的红色液体从婴儿的鼻子里流了出来。等把孩子送到医院,已经无力回天。只好按照习俗,把他留在了回家路上那条哗啦啦的河水中。
后来二姥姥又生过一个女孩,可惜脐带绕颈,生下来就没有了气息。第四胎又是女孩,幸运地活了下来,她和双胞胎里活下来的大姐孝顺地照顾了二姥姥的晚年。
杏花,老树,人家。
冬去春来,房前屋后的杏花开开落落,伴随着村里一代又一代人。一朵又一朵苦杏花,花瓣如丝如绢,它是多么地柔美啊,如一个个含羞带嗔、天真无邪的少女;它又是何等地苦涩,在最美的花期承受着命运的疾风骤雨;它又是何等地坚韧,一次次被碾落成泥,却又一次次绽放枝头。
前些年,大闺女屋里供了暖,小闺女在城里买了房,冬天屋里都暖暖和和,天气一转冷就把二姥姥轮流接过去过冬。等开春回来,她脸色像朵红润润的杏花。
可惜年前二姥姥突然病倒了。从医院回到家后,她总爱蜷在亮亮堂堂的窗边晒太阳。这是她的夕阳,余晖一遍遍地洒向她,可她根本无暇欣赏山里的杏花,只是念叨着,“我什么时候能起来种地啊?”
活过,爱过,绽放过。在开过75个春秋后,这朵杏花凋零在了新年的第二天,也悄然地带走了那个时代女性的苦涩。
等春风再来,杏花开满枝头,俏立在枝头的那一朵,会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