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齐鲁大地归返沪上家乡,离家时萧瑟的田野,到此时已是满眼青翠,心头浮现一行诗句“彼黍离离,彼稷之苗”,不过这句诗若换成“彼稻离离”可能更为贴切。农历八月的上海郊区,水稻已经抽穗,成片绿油油的稻田像一张绿色的地毯四处铺展。
两地奔波,让我想到古代北魏时期有一批“雁臣”,他们秋来春往,往来于洛阳的繁华宫阙与平城的塞北部落之间。骑马所过之处,是河东的表里山河;风帽下锐利的眼睛所看见的,是麦作农业和草原游牧的泾渭分野。相较于南北驰骋的古人,每年两度来往于上海与济南的我,有着现代科技所提供的方便,三个小时便能走过相同的路程,但千里往来的羁旅之感,我想并无不同。
家乡连绵的稻田像千年以前一样,用它并不算高的叶和穗,荫庇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农人。从远古的河姆渡时代开始,江南的沃土上就已生长着人为栽培的水稻。水稻抽穗时,在田间忙着锄草的农人面朝水田背朝苍天,一如千年之前的把式。他们弯腰驼背,汗水从脸上、身上流到田里,但他们从未抱怨过背上托起的苍天、眼前柔嫩的稻苗,因为他们明白,只要在土地上灌注足够的汗水,这片土地,从不会辜负他们。
家乡稻田间的村庄,新的楼房砌起来了,谁能说这不是稻米的赠予呢?金黄的稻米变成了新房的白墙黛瓦,在成片的稻田里仿佛一株极高的稻子。农人在其周围田地里工作歇息,就像在水稻的绿叶之间一样。而那些逝去的祖先沉睡于这片土地之下,依然守望着田地。时序深秋,稻穗沉沉地垂着,满眼金黄,欣慰着辛勤农人和他们的祖先。
春种秋收是自然的节律,农人的一生随着这种节律运动着。他们像养育子女一样养育着田地里的秧苗,等到稻穗终于长成,他们又用这些谷物抚养着自己的骨肉,正如父母抚养他们长大时一样。家乡的农人代代相传,春种夏耘,秋收冬藏。
我是农人的子弟,抚我畜我、长我育我的,是金黄的稻谷,是父母的劬劳。祖先留给我的,是吃苦耐劳的品格,是对自然变化的敏锐感知,这是农人的基因,是我永远为之自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