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答好春耕生产“统筹题”？

　　邵朱军

　　山东省齐河县政府党组成员、农业农村局局长

　　齐河县连续7年获得“全国粮食生产先进县”称号、连续14年位列全国超级产粮大县。

　　王新伟

　　河南省上蔡县农业农村局局长

　　上蔡县是全国粮食生产百强县，是“全国粮食生产先进县”“全国生猪调出大县”。

　　姚宏伟

　　黑龙江省海伦市农业农村局局长

　　海伦市有“中国优质大豆之乡”之称，2021年大豆种植面积233万亩。

　　郎晓峰

　　吉林省榆树市农业农村局副局长

　　榆树市粮食产量连续多年位居全国县（市）第一，约占吉林省粮食产量的十分之一。

　　一年之计在于春，而今年的春耕生产不仅面临冬小麦大面积晚播、国内疫情多点散发等新挑战，还要完成扩种大豆和油料等硬任务。怎样统筹好疫情防控和春耕生产？怎样确保扩种大豆和油料任务落实落地？产粮大县如何在保供给的同时谋发展？对产粮大县来说，端牢中国饭碗，促进地方发展，先要答好这些“统筹题”。积极应对挑战，扛起稳粮重任，本期对话邀请来自山东、河南、黑龙江、吉林四个产粮大县的农业农村局负责人，就四地的春耕生产情况和稳粮抓粮经验探讨交流。

　　主持人：当前全国疫情多点散发，给春耕生产带来了怎样的困难和挑战？您所在的县结合地方实际，采取了哪些切实管用的措施？

　　吉林·郎晓峰：从榆树市的情况来说，这次疫情的发生正好在春耕备耕期间，所以导致前期种子、化肥、农药等生产资料到户的进度被延误。再有，组织农资运输车辆和雇工比较困难，部分农户春耕备耕受阻，而农资价格及运费也因疫情原因有所上涨。

　　针对出现的情况，我们迅速摸清了备春耕生产农资需求底数、掌握了物资到位情况，以村为单位建立了统计台账。根据农民采购农资意愿，榆树市农业农村局公布一批信誉好、质量好的种子、农药、化肥农资经销商，引导农民线上订购或电话订购农资。在确保疫情防控安全的前提下，保障农资及时入户。并以乡镇为单位向市疫情防控工作领导小组申领通行证，经销商凭通行证在有效期内实行无接触配送。确保做到“只见车、只见货、不见人”，保障农事作业有序进行，保护农民的切身利益。

　　河南·王新伟：影响是存在的，春耕生产阶段，农业生产资料需求迫切。疫情一来，城乡农资经销商、零售商普遍存货不多且多处于关门闭市的状态，春耕农资供应不足问题成为短期矛盾。再有，一段时间内上游原料、包装、制剂企业无法正常开工，会引发生产成本上升，农资价格有可能出现上涨。且这两种情况容易滋生以劣充优、以次充好、以假充真等无良行为乃至违法犯罪行为，农业生产资料市场上质量管控将成为重要问题。

　　上蔡县的做法是，首先保障货运物流绿色通道，对农业生产原料、种子、肥料等运输车辆，及时协调办理交通通行证，确保农产品运得出生产一线、运得到消费一线。并加大对农资市场的监管力度，重点加强对种子、化肥、农药等生产资料的监管，坚决打击以劣充优、以次充好、以假充真等无良行为。县发改委落实稳定物价与主要农业生产资料价格的监测与分析预测，不断提高价格调控的预见性，基本稳定价格总水平。

　　主持人：疫情防控下，农资运输和农产品上行可能受到影响。您所在的县采取了哪些办法保障农资和农产品运输畅通？

　　山东·邵朱军：县里组织农业农村、市场监管、供销等部门就农资供应召开了疫情防控农资保供专题会议，部署农资供应和价格稳定工作。

　　疫情期间的物资保供是重点工作，我们依托各基层社、农资经营网点成立了21支农资供应保障服务队，配备农资配送专用车26辆，加大服务春耕的农资配送力量。春耕期间，供销系统供应配送各类化肥5万吨，目前已基本上配送到农户家中和田间地头。供销社所属的农资保供成员单位在运输、储备农资时，首选从低风险地区进货，农资运输车辆进入齐河地域之前，需要将驾驶员及车辆信息，提前一天报备重点物资运输工作专班，这样既严格落实疫情防控相关要求，也保证了农资运输渠道的畅通。从保证农产品上行这方面来说，对农业保供经营主体，我们发放了重点物资运输车辆通行证，保障农产品能够产得出、运得走，进得了城、入得了店。

　　黑龙江·姚宏伟：农资下摆必须高效完成，为此，在确保农资车辆每天消毒、司机绿码的情况下，我们开通了绿色通道，减少审批手续，悬挂农资运输标牌，让运输车辆入村更便捷。另一方面，为了疫情防控我们每村只留一个进出口，因此我们为司机开通运输热线，选8名执法人员全程实时指导和提醒司机各条入村道路的封堵情况，确保司机少走弯路，减少运输时间。

　　主持人：扩种大豆油料是今年中央一号文件的重要内容，也是年底必须交账的硬任务。在保障三大粮食作物生产面积的同时，怎样完成大豆种植面积增加的任务？

　　黑龙江·姚宏伟：黑龙江省下达给海伦大豆种植任务271万亩，我们通过多次研讨分析，已经将这271万亩分解到乡、到村、到户，再到具体地块。目前，海伦市已经落实的种植大豆面积280万亩，超出任务目标9万亩。具体来说，我们主要从三个方面推进工作：一是依托米豆轮作项目，通过政策引导，将去年种植玉米的地块大豆种植。二是我们通过算效益账，推广农户将水田改为旱田种植大豆。超过水库原规划灌溉面积的4万亩水田和使用地下水地块，都尽量让“水改旱”，既有利于水资源保护，也能获得效益提高。三是利用农户房前屋后土地及占补平衡新增耕地种植大豆，保证原有耕地粮食产量稳定的同时，完成大豆扩种。

　　吉林·郎晓峰：今年榆树实际完成大豆种植面积有望超过16万亩。我们把大豆的补贴力度，由原来每亩400元再次增长到每亩600元，农民看到种植大豆可观的经济效益，种大豆的主观意愿提高了。通过合理确定种植布局，我们选择在榆树市“一江两河”沿岸和各个大型水库周边种植大豆，原因是为了防止水源污染，在这些地块都不允许种植高秆、高肥作物，而大豆本身是绿肥作物，自身可以固定空气中的氮，所需要施入化肥量很低，特别是施入氮肥量是玉米的20％左右，所以在此种植是最佳选择。且受水稻价格影响，部分农户自愿把一些水井灌溉的水田改为旱田，“水改旱”第一年最适合的是种植大豆，这样能确保秋季安全成熟。加上今年化肥价格上涨，大豆的化肥使用量比玉米减少60％以上，可以节省大量成本。

　　主持人：当地农民对扩种大豆接受情况如何？在推广过程中存在哪些困难？是怎样解决的？

　　黑龙江·姚宏伟：困难在由于去年玉米价格好，在中央一号文件出台前，部分农户已经购买了玉米种子和相应农资。那么就由政府将这部分种子购回，通过补贴的形式，挽回农户的购种损失。购回的种子用于跟还需要种植玉米但尚未购种的地块相互调剂，在乡与乡或者村与村之间调剂，就是从这个农户那里收购回来，然后原价再卖给那个农户，这样政府不额外增加开支，还能确保大豆种植面积增加。

　　从海伦本地的实际情况看，种大豆的效益不如玉米，拿去年我们种大豆和玉米的效益比，大概差100元。但是农民选择种大豆，主要有三个方面的理由。第一，米豆轮作对大豆、玉米这两个作物质量都有提升，且对土壤肥力、通透性都有好处。第二，国家现在对大豆的补贴非常高，比如说生产者补贴，种大豆和种玉米差了200元。第三就是海伦的大豆优质优价，农民本身对价格期待挺高，也想种大豆。

　　吉林·郎晓峰：农民种植意向通常都是从种植效益最大化出发，种植哪种作物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大的效益，他们的种植意愿就强，在大豆推广过程中也存在这个困难。一是种植大豆风险比玉米、水稻大，受气候影响大，容易造成减产。二是价格不稳定，时高时低。三是如果补贴与玉米比相差不大，效益相对较低。基于以上几点榆树市农业农村局加大宣传力度，通过电视媒体、集中办班、网络宣传等措施进行培训和讲解，让农民了解米豆轮作的好处，比如可以有效保护黑土地、米豆复合种植可以额外增加大豆产量等。另外，我们还出台政策增加种植大豆的补贴额度，让农民看到收入效益。

　　河南·王新伟：在实际推广中，的确遇到了一些困难。面对这些问题，首先要做好科技示范。农民往往不愿花资金去应用自己尚不完全了解的新技术。为此要抓好科技示范工作带头人带动辐射作用，用科技示范事实和种植大户的成果说话。其次通过奖补政策的引领，调动大豆种植合作社、科技种植大户的影响力，扩大大豆综合高产栽培技术的推广，利用合作社的形式采取统购、统销、统一种植模式、统一种植标准等措施，加强抵御变动能力。尤其要加大宣传，改变行政命令型的农技推广服务模式，通过说服引导、现场观摩、技术指导等方法，提高农民采纳推广部门建议和技术措施的积极性。关键还要从产量、效益上提高农民主动性，通过积极与省市科研院所对接、与种子企业对接，引进高产优质的大豆新品种，完善良种良法配套，组织农技人员深入基层、深入田间地头，普及大豆高产新技术，提高单位面积产量。

　　山东·邵朱军：由于国家政策导向、补贴增加等因素，农民对种大豆的积极性很高，扩种大豆意愿强。除政策支持外，去年以来大豆价格“高开高走”，农民收入显著提升，也调动了他们种植大豆的积极性。困难主要在于缺乏经验，在播种、除草等环节还处于探索研究阶段，在实际生产过程中可能会出现药害、倒伏、减产等问题。另外，由于种大豆效益不如种玉米，叠加市场价格波动风险，一些种粮大户对大豆市场前景存在担忧。面对这些问题，我们首先强化技术指导，邀请省市专家对县乡农技人员以及种植者进行技术培训，成立了技术服务队，开展“一对一”技术服务。同时，我们也进一步加大政策支持力度。对大豆玉米带状复合连片种植50亩以上的各类新型农业经营主体，按每亩300元的标准发放种植补贴，并配套落实购置农机、豆种等补贴政策。

　　主持人：为应对近来农资上涨对农民积极性的影响，主要采取了哪些措施？

　　山东·邵朱军：今年虽然化肥、农药等农资价格上涨，增加了农业生产成本，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农业生产的积极性。但是因为有国家、省、市、县的系列惠农政策，就目前农资成本上涨幅度来看，对齐河县农民的种粮意愿影响不大。

　　今年，国家在实行耕地地力保护补贴政策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对实际种粮农民一次性补贴政策，这些补贴都会转入种粮农民的“惠民一卡通”。另外，齐河的小麦已经全部参保完全成本保险，每亩地农户承担保费的20％，仅需6.8元，其余保费由中央、省市县财政承担，中央35％、省30％、市10％、县5％。一旦受灾，能获得每亩最高950元的保险费。另外，还有中央财政的农业生产托管补助项目，小农户生产中的关键环节、薄弱领域由专业化的社会化服务组织为其托管，作业费的30％由财政资金补助，让小农户直接受益。

　　在农机补贴方面，2022年，上级拨付农机购置补补贴资金575万元，县财政投入“吨半粮”农机装备提升资金1000万元，补贴拖拉机、联合收割机、玉米大豆复合种植机械、耕作机械和植保机械等，减少农民购机成本的投入。另外，齐河每年还有6万至10万亩土地深松试点项目。在病虫害防治上，针对今年小麦苗情，县财政分别列支450万元和1296万元用于30万亩“吨半粮”创建示范区抗逆保穗项目和小麦“一喷三防”全覆盖项目，切实将关键防控技术落实到位，确保夏粮丰产丰收。

　　主持人：种子是农业的“芯片”，种业是保障国家粮食安全的要害。目前春耕粮油用种的质量与供应状况如何？本地育种能力怎么样？

　　黑龙江·姚宏伟：七、八年前，中国科学院东北地理与农业生态研究所在海伦开设研究站，主要研究两件事，一个是黑土，还有一个就是大豆，最终针对海伦的二、三、四积温带，研发出了适合本地种植的“东生”系列大豆品种。因此，目前我们的大豆良种可以满足本市种植需要。同时，我们还积极申报创建了国家级现代农业产业园，通过产业园建设，与黑龙江省农科院签订框架协议，继续深入研发更适合海伦种植的大豆品种。

　　吉林·郎晓峰：为了做好大豆种子管理和保供，榆树市专门成立了领导小组，严格规范种子生产经营行为。备春耕期间疫情的发生，虽然对种子生产经营和供应带来一些影响，但我们采取了有效措施，水稻育苗和大田生产用种完全有保障。

　　一是去年秋季和元旦期间，种业经销商利用现场会、短视频等网络媒体推介优良品种，种子购销的下摆进度非常快。二是开展科技讲座，通过电视和新媒体进行技术指导，切实提高农民科学选购种子能力。三是开通种子等农资保供通行证和服务电话，有效加快种子下摆，特别是水稻种子，保证了育苗不误农时。榆树市现在有种子生产经营企业6家，年生产经营种子在1.2万吨以上，除了满足本地需要以外，还销往外地。每年都有5至10个新品种通过审定，新组合也在不断培育中。我们还在海南、新疆、甘肃等外省市和吉林省其他区域有育种基地，用于进行新品种的生产试验。

　　主持人：过去有“产粮大县往往是财政穷县”的说法，怎样突破粮食生产对财政贡献小的发展壁垒，在保障粮食生产的基础上发展经济？

　　山东·邵朱军：都说产粮大县往往是财政穷县，但是我们齐河作为耕地面积126万亩、年粮食产量超22亿斤的产粮大县，已经连续7年入选全国百强县，可以说走出了一条“产粮大县、经济强县、财政富县”的新路子。

　　对粮食生产，齐河是“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政策给政策”，每年县委一号文件、县政府工作报告等文件中，粮食生产都被摆在重要位置，层层签订责任状，建立县、乡、管区、村四级“书记抓粮”推进机制，各级书记都认领了“书记指挥田”。

　　在经济发展上，我们发挥并放大临近省会济南的优势，推动钢铁、绿色化工等传统产业转型升级，发展文旅、生命健康、新能源汽车等新兴产业，连续7年在全国综合实力百强县中争先进位，有效破解了“产粮大县、财政穷县”困境。

　　同时通过工业反哺农业，工农互促的局面也正在形成。比如，华店镇民营创业园已入驻企业150家，吸纳6000多名周边群众就近就业，去年实现税收近9000万元。当地顺势而为，加快农民向社区集中，土地向规模经营集中，既为工业发展提供了空间，也增加了耕地面积，工业发展和粮食生产实现双赢。

　　黑龙江·姚宏伟：寒地、黑土和富硒属于海伦的天然优势，经过多年培育，我们依托这些优势不仅发展了大豆和玉米产业，还形成了一大批具有地方特色的名特优新产品品牌，对推动地方经济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从大豆产业来说，海伦大豆已经成为国家地理标志产品，目前全市年产大豆约40万吨，其中大豆加工企业使用20万吨，外售20万吨，为了发展县域经济，我们围绕大豆精深加工，投资1.1亿元建设了液态豆奶项目，年可加工大豆5万吨以上。在玉米产业上，引进3万吨燃料乙醇项目，形成产业，增加税收。还通过打造品牌，认证全国绿色食品原料基地200万亩，发展有新北香、龙禹等农业企业品牌。

　　主持人：在您看来，县乡一级更好地开展粮食生产目前最大的挑战是什么？应该从哪些方面发力解决？

　　黑龙江·姚宏伟：在我看来，挑战主要在于怎样更好地掌握县域内米豆轮作的合理节奏。现在海伦的大豆种植面积在280万亩，玉米少于100万亩，调整的效果比较好，不过留给明年的调整空间就比较小。如果让我们结合本地实际种植情况调节，轮作可能会更合理。另外还有个实际问题，海伦市对秸秆的利用效率很高，有一家热电厂和一家生物能源企业，每年分别消耗秸秆量约40万吨、24万吨。全市各个乡镇的供热锅炉和中小学改造的锅炉也都使用生物质，就是烧秸秆。今年全市玉米种植面积100万亩左右，秸秆量也就是40多万吨，再加上70多万亩水稻，本地的秸秆量就不太够，产生了秸秆的缺口。

　　针对这些问题，解决办法主要是四个方面，一是促进市域内全域合理轮作。二是政策出台要早，最好在开春前确定，这样政策引导效果更好。三是对农产品精深加工方面进行专项的政策支持，让龙头企业发挥好引带作用，建立精深加工企业，对接基地、农民，让好产品卖出好价。四是对大豆、玉米和水稻的收购价格适当上调，促进农户耕种积极性。特别是应该本着优质优价的原则，对优质粮油的价格适当提高，让品质优势能在价格上有所体现。

　　河南·王新伟：当下面对的挑战有几方面，包括基层农技人员断档，科技支撑能力有短板；农田水利基础设施仍然薄弱，自然风险防范能力脆弱；农业生产成本大幅提高，化肥、农药、柴油等农资价格持续上涨；农产品价格体系不完善，粮食生产收益不高，农民种粮积极性仍有待提高等。

　　针对这些问题，首先是搞好职业技术培训，每个行政村培育1到2个爱农业、懂农业的科技能手，让他们带动农民科学种田，提高农民收入，推动农业现代化的发展。其次要积极引进人才，投身基层。同时，加大高标准农田建设规模，扩大粮食播种面积、打造名优粮食品牌。可以通过技术改造、规模扩张、资产重组等方式，重点扶持一批高起点、大规模、外向型、带动能力强的农业龙头企业。为此，我们也期盼进一步建立健全国家粮食安全贡献补偿机制，对粮食净调出量大的省份实现均衡性转移支付，在产粮大县奖励之外，由中央财政按照粮食实际净调出量给予适当补贴，补贴资金由省级人民政府统筹安排使用，以缓解主产区地方政府的压力。此外，在农业保险、粮食工程、农产品加工、粮食产业化税收扶持、粮食企业融资难方面，也期待有更大的扶持力度。

　　（感谢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张培奇、刘伟林、阎红玉、范亚旭对本文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