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初，中国农业大学教授李小云来到云南，扎根偏远的深度贫困村寨勐腊县河边村，展开了一场特殊的乡村扶贫实验。而今，在重庆市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他与县委县政府、腾讯公司一起，又展开了另外一场“共富乡村”示范村建设实验。
这场在乡村振兴全面推进之年启动的实验，到底有着怎样的规划和设计？如何通过发展乡村产业来促进农民增收，实现农民收益最大化？通过数字化来连接城乡，对于“共富乡村”建设有着怎样的价值？乡村人才缺乏问题如何破解？为此，本报记者专访了中国农业大学国家乡村振兴研究院常务副院长、文科资深讲席教授李小云。
产业兴旺是乡村振兴的重中之重。去年底召开的中央农村工作会议强调，要聚焦产业促进乡村发展，深入推进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为什么如此重要？因为产业兴旺直接涉及农民收入。但是，乡村产业兴旺并非易事。”李小云坦言，虽然我们的农业现代化水平过去几十年有很大提升，但农业劳动生产率和土地生产率依然不高，农业劳动力比重与农业产值比重不协调，乡村的产业兴旺需要解决农业现代化和农业产业多元化的问题。
2021年夏天，李小云来到酉阳县何家岩村。何家岩村是一个保存完整的土家族和苗族村寨，在秋天，一座座农家木楼，青石村道一直通往金色的稻田。第一次去何家岩村，李小云就被吸引了，完全沉迷于何家岩的自然景色。
何家岩村距酉阳县城40多公里，沿途风景优美。近年来，随着菖蒲旅游区发展的不断推进，何家岩村开始发展乡村旅游，部分农户来自民宿、餐饮和刺绣的收入不断上升。何家岩村地处菖蒲旅游区核心，是游客留宿观看大峡谷和万亩梯田的理想之地，加上村庄本身就是一个古村落文化的景点，具备了发展乡村旅游的各种条件。目前，围绕着农文旅产业，将城市动能带到何家岩村，并将其转化为乡村振兴的动力，是何家岩村产业兴旺的关键。
然而，产业发展有潜力并不意味着何家岩村能实现乡村振兴。李小云认为，虽然乡村振兴的第一个目标是产业兴旺，但是实际上乡村振兴最大的难点在于农民如何富裕，也就是大家说的共同富裕。“我去了3次何家岩村，和县里的领导、腾讯的项目组负责人说：酉阳县可以在何家岩村做一个‘共富乡村’的实验。县里专门召开会议研究决定，由县委书记亲自挂帅，在何家岩村建设‘重庆酉阳共富乡村’核心示范试点。”李小云说。
试点的核心，是推动农民为主体的合作机制，让农民成为这些农文旅产业的受益主体。一方面，通过组织创新确保农民利益；另一方面，通过将住宿、餐饮、文旅等新业态嵌入农户，让农户自己成为新业态的经营主体，学会用数字化方式对接市场，提高收入。
“重庆酉阳共富乡村”建设在何家岩村如何运行？
李小云表示，无论实现共同富裕还是乡村振兴，都需要在国家现代化过程中逐渐实现，不可能在一个村庄单独实现。但是，在一个乡村可以做实验。何家岩“共富乡村”实验的核心，是确保农民成为自己的资源和劳动的受益主体。实验的主要目标是探索在一个村庄，如何把政府的支持和市场的动能转化为农民致富和乡村发展的动力，也就是如何通过数字化等手段，将这些资源整合在以农民为主导的机制之中。
在这个实验中，腾讯公司决定提供发展资金支持并投入技术和人力，依托腾讯为村发展实验室与酉阳县政府的乡村振兴战略合作，联合中国农业大学国家乡村振兴研究院，由地方政府、高校和企业三方共同组织专班在酉阳展开工作。
实验的主要内容，是在何家岩村选择一个核心示范区，从运营机制到业态的建设标准、服务标准等方面进行示范，从而带动全村进入到有序的发展轨道。
重点包括五个打造：集中打造嵌入农户，由农户经营、符合安全标准的、不同价位的民宿，为其他农户建设民宿提供示范；打造嵌入农户，由农户经营、符合安全标准的餐厅；建设农户和集体共同经营的公共商业业态，包括小型农旅田园综合体和会议综合体等；打造“何家岩村品”，包括贡米价值链、文旅价值链，提升农民收入的复合度；打造“何家岩智慧乡村”，通过数字化和智能化将资源、市场、乡村治理链接为一个系统，让农民直接了解市场，打破市场信息的垄断，实现赋权化发展；建立农民为主导的综合发展合作社，同步培养乡村职业经理人来管理合作社日常工作，弥补农户管理能力的不足。合作社将作为确保农民利益和集体经济利益的主体。
“在今天的乡村实践中，腾讯这样的企业加入有很多优势。从技术角度讲，乡村建设不仅仅是修一条路、建一栋房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乡村经济多元化与小农户对接市场的问题。在这方面，腾讯的数字技术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对于腾讯公司合力参与何家岩村共富实验，李小云充满期待，“我把腾讯和其他互联网企业都视为乡村和城市之间看不见的桥梁。将何家岩打造成数字智慧乡村，也是何家岩实验的重要目标之一。”
李小云认为，数字化链接乡村与城市，可以极大改变信息、能力和资本这三个不对等形成的城乡关系。直播带货、社区电商等借助互联网建立起来的产销对接系统，极大地缩短了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距离，减少了不对等所导致的农民利益流失的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讲，数字经济正在形塑新型的城乡关系。”
2018年1月2日，《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明确提出，加强农村专业人才队伍建设，需要“扶持培养一批农业职业经理人、经纪人、乡村工匠、文化能人、非遗传承人等”。2019年4月，国家人社部等三部门联合发布13个新职业，“农业经理人”作为同批次唯一的农业领域职业入选。
当前，乡村人才的缺乏是全方位的，其中乡村职业性和专业性经营人才的缺乏更为突出。与乡村致富带头人不同的是，这些职业经理人主要的工作是乡村业态的经营管理，比如联系各种市场渠道、进行财务管理、做电商、网上销售等。“这些技能是可以培养的。”多年行走乡村让李小云深有感触，“也就是说，像在城市里发展起来的企业一样，乡村的振兴同样需要一批高素质的职业经理人来运营。”
李小云团队在何家岩村调研时发现，农民无论是提供餐饮，还是民宿客房，或者是出售农产品，价格都很低。何家岩的贡米，农民的出售价每公斤4元，到了市场每公斤可以卖到40-50元，农民收入只占价值链中的10％。这更加坚定了他们致力于培养乡村职业经理人的想法。
前不久，中国农业大学国家乡村振兴研究院与腾讯为村发展实验室共同发起了乡村CEO培养计划。这一计划围绕“培养什么样的乡村职业经理人，这些职业经理人将如何在乡村合作社、农民的经济组织以及乡村的公共事务管理中发挥作用”，同时也探索高等教育如何更好地聚焦乡村职业经理人的培养。
在“中国农大-腾讯为村乡村CEO计划”的50余名学员中，就有两名年轻人来自何家岩村。其中，一人2016年回到家乡创业，2021年在村上任职并任小组长。另一人是90后，经过10年的在外打拼，看到乡村的各项发展事业因缺少年轻人参与而难以推进，决定回到家乡发展，目前在家门口的合作社任职，与何家岩的村民共谋乡村振兴。
李小云认为，提升农民收入不能仅靠补贴，需要在提升服务质量、产品质量、标准化服务的同时，通过数字化技术给村民赋能，通过培训提升农民获得信息的能力，通过培养职业经理人为农民服务，从而打破外部资本对市场机会的垄断，在价值链中进行合理的分配，增加农民的收益。
“乡村职业经理人的培养只是解决乡村人才问题的一个方面。”李小云认为，乡村人才的缺乏需要在城乡融合的新背景下与乡村治理人才、乡村致富带头人培养等不同方面的工作联动展开。乡村职业经理人的成长还需要乡村产业兴旺、治理有效、宜居宜业的条件以及涉及职称、社会保障等社会公共服务不断均等化的政策环境。
结束采访时，李小云对记者说：“严格意义上，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很难相互复制。但坚持农民主体性、发展新业态、培育乡村CEO等普遍经验是可以复制的，希望酉阳县委、县政府、腾讯公司以及中国农大在何家岩村的‘共富乡村’建设经验，能对其他地方提供参考价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