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松柴旁的丁传松。
从浙江省宁波市奉化区的溪口镇出发,沿溪进山十多里便可以抵达黄沙坑村。在这座依山傍水的小村里,涧水潺潺,房屋古朴,有一处三进院落格外显眼。门上贴着红对联,墙上晒着干菜笋,这就是奉化羊尾笋腌制技艺传承人丁传松老人的家。
溪口多竹山,山民以笋为主要的经济来源,黄沙坑村人也是如此。一俟春笋时,村里的家家户户支起大镬,灶膛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响,雪白的龙须笋肉上铺着同样雪白的细盐。用来制作羊尾笋的炉膛彻夜不息,不仅映亮了整个山村,也将热气腾腾的笋香送入林中。
年过七旬的丁传松与羊尾笋已打了五十多年的交道。小学毕业后,他跟着父亲学起了腌制羊尾笋的手艺。丁父是一名自幼学艺的制笋师傅,只要在竹园里看一眼,就能分辨出挖笋的最佳时机;只要伸手摸一摸,就能拣选出箩里的坏笋和蛀笋。在丁传松老人的记忆里,父亲会把腌制好的羊尾笋装进竹箩,撑竹排过剡溪,经萧王庙到宁波销售。
方圆几十里的竹山中,黄沙坑的笋质量最好,因色泽润白而得名“小白龙”。在宁波的市集上,标着“黄沙坑小白龙”的腌笋不用吆喝,卖得最快。
在黄沙坑,丁传松父亲的技艺最精,名气甚至走出溪口,传到了邻近的大堰镇。立夏时节,每当有人慕名前来邀请“笋山师傅”,丁父就会起个大早,先带着一刀肉、一条鱼、一方豆腐去黄沙坑竹山拜祭。仪式之后,丁父出发做工,直到“笋时”(指笋上市的时间段)结束才能回家。“手艺好的笋山师傅不仅受人尊敬,活儿也多。整个笋时的笋活,前前后后大约有1个月。”丁传松老人说,“如果手艺不好,做不了几天,主人就会叫你‘回家’。”
丁传松15岁开始学腌笋,不仅把父亲的看家本领发扬光大,还自创了既像锄头又像柴刀的“笋刀锄头”。有了这把新农具,剥笋的速度大大提升了:削笋壳、卷笋壳、剥脑头,整株笋脱壳而出,就像美人出浴一样。即使笋壳沾着很多泥土,剥出来的笋照样干干净净。外村人来学艺,看到丁传松行云流水的剥笋手法,也往往赞叹不已。
一百斤鲜笋,最终大约能剥出五十斤笋肉。笋时到来,丁传松和他的老伴早上四点钟就上竹山掘笋。下午回来的路上,两人一边走一边剥笋:剥好的笋扔进背上的蛇皮袋,笋壳则随手埋在竹山里作养料,顺便减轻背上的重量。到了家,笋常常已经剥完,能直接丢进大镬烤制了。
丁传松说,当天掘来的笋必须当天烤完,过一夜,不仅笋的颜色要变,味道也会不一样。“活是不轻松,要起早也要熬夜。冷灶冷镬时烤一镬笋需要四个小时,热灶热镬两个半小时就够了。”家里有两口大铁镬,上口围一圈杉木板,每镬能烤一百至一百二十斤笋肉。“烤笋时不盖镬盖,有了这圈杉木,沸水不会外溢,还能进一步引出笋香。”谈起制笋的过程,丁传松话多了起来:“笋上铺细盐,烤的时候配合笋本身的水分,只加少许水。不能让盐钻入镬底,否则就会粘镬,笋就要发黑。总而言之,火候最要紧!”
1997年,丁传松开起了羊尾笋加工厂,产品有口皆碑,一路走进宁波、杭州大大小小的餐馆,给村里带来了不小的经济收益。加工厂开了十年,他也忙了十年。现在,年事已高的丁传松就在家里生产羊尾笋:“两口大镬已经够我和老伴忙的了。”
奉化除了毛竹之外,还出产龙须竹、黄壳竹、乌竹、鳗竹、雷竹等种类繁多的小竹。各种小竹中,以龙须笋制作的羊尾笋干为最佳,是沪甬一带家喻户晓的山珍美味。据方志记载,在清乾隆年间,溪口山民长期在密林中伐木烧炭,为解决“下饭”问题,将竹笋用重盐、猛火烧煮,储存在罐甏之内,供日后食用。这样做出的笋干可保存三个月之久,也称“百日菜”。口感好、储存久,凝聚着劳动智慧的“百日菜”经当地百姓不断完善,久而久之成了一项代表性的产业。
立夏一过,腌笋就上市了。煮完羊尾笋,要把铁镬和杉木板放在溪水中浸泡一月,除去盐分;再晾干收好,待春节时重新箍装上灶。丁传松说,这样就能保证新一年煮的羊尾笋干颜色同样洁白。
丁传松有一儿两女,虽各自从事不同的职业,但都会腌制羊尾笋。笋时忙碌,他们都会赶来帮忙。即使不再办加工厂,丁传松仍然把关严格,保质保量。
院子里,只见一截截的松树木头高高地码放在各个角落,整齐而稳妥。这些松柴来自丁传松和老伴平时上山找来的枯松枝,早早便为来年的热闹笋时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