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净场光,秋粮入了仓,趁着墒情,庄户人家就该种冬小麦了。
种麦子的农谚很多,最有名的就是“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不过现在气候普遍变暖了,小麦不能种得太早,太早容易长过苗。现在寒露时节种麦都有些早了,霜降种麦子也不迟,像我家乡鲁南属水稻种植区,种得更晚,立冬一样能种出好麦。
谚语说:“深耕加一寸,顶上一茬粪。”“土地不深翻,麦根没处钻。”田里上足底肥,深耕细作耙完地之后,就要开始耩麦。“耩”麦,就是用过去那种叫“耩子”的农具种麦子。先要按比例把麦种倒进耩箱里,然后开耩,耩地是个集体活儿,人少了不行,需摇耧的一人,架辕的一人,拉耧的四人,有时也用牲口拉,一头牛或两头毛驴。摇耧是个技术活,一般由老庄稼把式担任,耩得深浅到位,麦种斤两到位,耧腿吃土的力度也到位。早年,每逢耩麦之时,常能听到耧坠儿格挡挡、格挡挡清脆悦耳的声响,在广袤的田野上回荡。“耩上麦,砘完地,老少爷们喘口气。”种完麦子,砘完土,再压上一层河泥,庄户人呼啦一下心里就轻松了、踏实了,感觉好年景就在前面,小日子就有了盼头。麦苗刚长出来鲜灵灵、油绿绿的,像乡间那些穿着红夹袄、梳着朝天辫的小丫头,俊模俊样的惹人看。麦苗儿裹着一层霜色,一层水雾,在暖阳的映照之下,格外鲜亮。
城里人到乡下,总是分辨不清,看见了绿油油的麦苗,一眼望不到边,壮观得很,有些小资女人兴奋起来了,夸张地做拥抱状,还抒情起来了:“啊,好大一片鲜嫩鲜嫩的韭菜!”庄户人听了,撇撇嘴笑话,文绉点儿的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粗鲁的嗔骂开来:“不吃人粮食的货!”
不过,麦子也不能长得太茁壮、太光鲜,因气候过暖小麦长势过旺,就要压青苗。过去,庄户人拉着石磙子、碌碡,一块地一块地的压苗。农谚云:“冬麦要压,越压越发。”碾压之后的麦苗儿看着一片狼藉,可过不多久,它们长得越发厚密壮实。
这时节,最期待的是来上一场瑞雪,哪怕是零零星星的小雪也好,白的雪、绿的麦,花花搭搭的,煞是好看。最好是捂上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把一望无垠的麦子盖得严严实实,“腊月雪满天,来年麦子堆成山。”“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瑞雪兆丰年,庄户人的眼里满含着喜悦。
小时候,每到下雪天,爷爷都要带着我到田里看麦,看那一片片、一团团的雪轻盈飘下来,悄没生息地也是极其温柔地覆盖了绿油油的麦苗。爷爷的头上、眉眼上濡染了晶莹的雪花,连白胡子上都是,他从怀里掏出长杆烟袋,按上一锅烟点燃了,吧嗒吧嗒吸几口,痴痴地望向渐渐被大雪覆盖的麦野,喃喃道:“娃儿,用你的馋猫鼻子闻一闻,有没有馒头香味儿?”
我扎煞着手儿跑过来,使劲嗅了嗅鼻子,“没有呀没有呀,只有雪花的甜味儿,凉凉的呢。”
“傻孩子,那就是麦香味儿、馒头味儿!”爷爷开心地笑了,白胡子一抖一抖的,抖落了一层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