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的商州、阿来的嘉绒地区、迟子建的北极村和冰雪北国、毕飞宇的苏北水乡、刘震云的延津、莫言的高密东北乡……中国当代文学的大地上,这些作家和他们的故乡构成了著名的文学地理版图。今年,一部“神仙”纪录片,《文学的故乡》,让这些作家和他们的故乡集中地以视觉的形式呈现在观众眼前。这部7集纪录片从2016年开拍,终于在今年上线。随着镜头追随着这些顶级作家去探访他们的故乡,回顾他们的成长和写作之路时,作家的回忆,那些小说和诗歌里的话,在眼前,在耳边,于观众而言,无疑是场精神盛宴。
文学的起源很多元,内容很广泛,母题也丰富,为什么要选择“故乡”这个点?这部纪录片的导演张同道认为,“故乡这样一个物理性的存在,使作家获得了一个创作的支点,从纪录片来讲,也获得了一个进入文学的通道。”具体来看,于作家而言,故乡意味着什么?在物理意义上,用莫言的话说,“作家的故乡并不仅仅是指父母之邦,而是指作家在那里度过了童年乃至青年时期的地方。这地方有母亲生你时流出的血,这地方埋葬着你的祖先,这地方是你的血地。”在这之上,故乡还是一个具有成长意义的地方。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从最基本的语言,到这个地方的生活方式,再到它无形中对一个人三观的塑造,故乡意味着一种血肉联系。更高层次上,故乡是指精神上的归宿。对迟子建来说,她生命和文学的根就是冰雪根芽,有故乡的源头活水滋养,才会妙笔生花。对贾平凹来说,他找到商洛,才不再像一个流寇一样,打一枪换个地方。
其实,当我们通过纪录片的镜头在这三个层次上的故乡的交织中去寻找作家、故乡、文学之间的联系时,我们会不自觉地想着在寻找中找到自己的故乡。当我们在漂泊的世界里苦闷的时候,不妨停下来思考一下故乡,那个出生的、成长的、精神的家园,或许能够让我们找到根在哪里。毕飞宇在纪录片中说,父亲是被领养的,他童年一直跟随父亲在不同地方流动,他是个没有故乡、没有乡愁、没有姓氏的人。但是在片子中,当他看到村子里某个地方会突然不顾所以地流下眼泪。他说,离开村子的时候,村子的学校里围墙上全是他写的字,“再怎么说你没有故乡,那个也没有,这个也没有。我相信,只要我在那个大地上书写过,我就有理由把它看成我的故乡。”作家如此,我们亦如此。从更大的角度看,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当下,从乡土中国到城乡中国,寻找故乡,回望故乡,其实是不要忘了土地、忘了老乡、忘了来时路。
找到故乡,我们是否就囿于某个地方,以及过去?这部纪录片中,讲述每位作家时都会穿插着作者的书被翻译成各国文字、作家在世界各地演讲等场景,这不仅是为了凸显这些作家的声望,更重要的是这些镜头给人一种从乡土到中国到世界的穿透感。其中一个镜头是刘震云在纽约,他说:“我走在华尔街,或者走在海边,自由女神女士的身边的时候,跟在我们村走,没有什么太大的心情的改变。随着自己的作品翻译的语种越来越多,去了很多别的地方,原来别的地方跟老庄没有任何的区别。建筑不一样,河流不一样,肤色不一样,说的语言也不一样,但人性确实是非常非常一样的。”在一个村庄里,你就有可能看懂中国,甚至看懂全人类。
寻找故乡,不意味着田园牧歌和世外桃源,也不意味着乡愁和怀旧。今天我们谈故乡,往往陷入美好的“怀乡病”,或者把当下的村庄视为陈旧、落后、愚昧、封闭、贫穷的地方去摒弃、改造或者逃离,从而选择怀念遥远的过去。其实,故乡一直处于变和不变中,迟子建的北极村从一个小村落变成了一个旅游村,她在讲述父辈给她讲故事的场景的时候,外面就是游客的唱跳声。但是山水是永恒的,自然是永恒的,小时候看北极村,长大看世界,后来发现世界也是北极村,北极村也是世界。除此之外,故乡也是美和丑交织的,它承载乡愁,也有它隐秘的历史和隐藏的角落。我们不需要美化,也不需要丑化,它给予人的,就是真实。那些在那片变动的大地上世代生活的人和发生的事,可能是普通的,也可能是传奇的。作家记录它,是坐在它们中间,将其展现给更多的人看。这是故乡的魅力,这是写作的力量。如阿来所认为的:“我并不认为必须回到我老家,我出生的那个村子,它才是我的故乡。当我们日渐扩大的时候,我会把故乡放大。”看清故乡,其实就是认清我们自己,也在不忘来时路的时候,找到可能的未来。